Souls Alike【别问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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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苗]灯下黑

  • 给狛苗锦鲤的白情点梗,写跑题了所以没脸说梗是啥


 初春料峭,微寒的温度使人不欲在外多加逗留。雨水顺着碧青的绿叶尖端滴落,浸润到深色的泥土当中,建筑外壁雨水沾湿的痕迹尚未干透,近晚的天色已然渐渐沉得发黯。

天色晦暗。

近来社区提倡节能,还未到公用区域设定开灯的时刻,一阵阵的冷风携裹着未散的湿雾穿堂直入,刺溜溜地窜进人的袖口衣领,凉意有如附骨之蛆。

苗木拖拽着行李箱慢吞吞地一路走来,轮子咕噜噜地轧过水泥地不平的起伏,周围似乎偶有树叶吹拂的簌簌声响起,在这茫远空寂的氛围中也显得格外含糊不清,就和眼前昏暗模糊的视野一般。夜冷风幽,他还没真正在这个新住处扎根下来,就已经忍不住开始反思为了节约房费开支而选择了这种老旧公寓的决定是否明智了。因为这里太安静,看起来像是随时会闹鬼,住户更是少得可怜。

听说是产权将要到期,过两年就要拆迁的缘故。

孤独的搬家让他只能一个人这样不着边际地思索一些有的没的,从自己寻租历程里莫名的艰辛不畅到自己存折账户里零零落落的几个数字。生活不易,苗木非常惆怅,他从未料想到大都市的开销会这么高昂,让自己这个准备不足的乡民乍一入城就感到捉襟见肘。

好在虽然过程磕磕绊绊,他也总算顺利地完成了入学前的一切准备,明天开始他就要迎来新的校园生活了。

这么想着他的心情总算是振奋起来,不经意一抬头,才发现走廊当中还站了个人。

不远不近的身影颇为高挑,目光幽静地望过来,不知是已经悄然观察了他多久,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轻轻颔首,随后开锁进门,动作利落得将苗木刚打好腹稿的问候全数噎在喉中。

大都市的人都是这样冷淡的吗?

苗木在那人隔壁找到了对应自己的房号,挠了挠后脑,拖着行李进门之前留心看了眼对方门牌上的名字,笔划方正的汉字似乎饱经风雨摧残,边角都有些磨损了。

「日向创」

他记下了自己的新邻居。

 

邻里若是错开出门的时间也是很难遇见的,因此苗木第二次见到他的邻居已经是一周后了。彼时虽然樱花还算繁盛花期,但入学典礼早就过去,他也找了个放学后去蛋糕屋帮忙的零活,生活算是勉强安定下来。

彼时已近卯月末,白天渐渐拉长,霞影推迟了寂寥的黑夜,打工沾上了一身甜香的苗木提着店主送他的卖剩蛋糕回家,正巧碰上才从便利店购物归来的邻居。

“啊——夜安,日向君。”

对方轻轻挑起眉梢,似乎对他能立刻道出自己名字有些意外,却也没多少要划开距离的刻意,毕竟是邻居。

“唔……夜安。”

苗木猜想他应该没怎么留心看过自己家的门牌,所以才省略了称呼。

心思敏感的人或许会感到没面子,不过苗木却毫不介意,他的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脸孔,过了一会儿才眨了眨眼。

“先前我才搬家,学校也刚开学,诸事不备,晚上太迟也不好打扰,所以一直没有上门拜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的头发,笑容很腼腆,他看日向手上的塑料袋里装着几杯碗面,或许就是对方今天的晚餐?他想了想就将手上的小盒子递给他,“这是我打工那家蛋糕屋多做的的芝士蛋糕,是今天才出炉的,如果日向君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作为见面礼吧。”

见面以来邻居第一次流露出有些意外的样子,看着他的笑脸,像是迟疑是否要接受邻居的好意,但又不好意思一直让他维持这个递出的动作,慢慢地伸出了手。

他见状,立刻果断地上前了一步,把蛋糕盒子推到他的掌心,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就妥当地后退一步,香甜的奶油气味一掠而过,笑着摆摆手。

“以后请多指教。”

 

来自邻居的回礼第二天就送来了,是一盒包装精致的樱叶糕,典雅素净的和纸与繁复工整的绳结仿佛昭示着点心不菲的价格。苗木怀着一种敬畏的心情将它拆开,一口一个咀嚼咀嚼,然而完全没有吃饱。

且不论吃饱与否的问题,这样一圈有来有回,邻里之间就算是相互认识了。对方在拜访的时候注意到他还是学生,随口问了句是不是附近的高中,被苗木不乏郁闷地告知了是临近大学的新生。

“哦,抱歉,失礼了。”他愣了愣,有点歉意,但看着苗木纠结的眉眼又很想笑,偏头咳了声,“那很有缘啊,我们同校,我是大四生。原本应该年初毕业的,因为一点缘由就多读了一年,你专业的知识我可能不太了解,不过要是在校有什么其他不懂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他说着又瞧了苗木一眼,语气颇为温和。

苗木想了想也很同意,毕竟若非如此对方就必然和自己这个新租客恰好错过,现在也就不会这样认识了。他只身一人来到异乡读书,如果邻居恰好是同校的学长,实在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就算只有一年的相处也应该能受益匪浅了。

然后他们就逐渐熟识起来。

 

苗木个性温吞友善,与谁都能轻易地谈上话,很快就适应了崭新的校园生活。学习、打工,结识同学,学生生活过得很简单,和他在家乡的时候也差不了太多,顶多就添了个回家带点店主赠送的蛋糕投喂总是不好好吃饭的邻居。

借花献佛的行为偶尔会令苗木感到心虚,所幸邻居学长是个很随意的性子,接投食的态度越来越理所当然,偶尔还会上门蹭一顿正餐,久而久之他也不太在意这些不重要的细枝末节,转而开始研究邻居到底嗜好什么口味的饮食。

苗木不太擅长厨艺,好在“不太擅长”和“不会”存在层次上的鲜明落差,好歹是可以投喂人的档次。

 

“说起来,学长,你认识一个叫狛枝凪斗的人吗?”

某日忽然这样随口一问的苗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青年略略一怔,他正在专心致志地写写划划,看不到身边正在玩手机的人脸孔上的神情,这是对方下意识去观察他的侧脸时得出的结论。

苗木看起来似乎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只是思绪上的神来一笔。他的目光从后辈手肘处挽得凌乱的袖口延伸到纤细白皙的小臂,停驻于少年笔尖落下的流畅字迹。

目光停顿了片刻,他才注意到这个人是在默写一首曲谱,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有几处的调偏高。

“狛枝凪斗?”他很快掩饰过眉宇间的异色,话声微扬,好像因为名字的读法拗口才又念了一遍似的。

苗木轻松地“嗯”了一声,没看到他眼中的情绪一时变得很深。

怎么说呢,他想,自己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想否定这个问题的。

半晌苗木也意识到这样忽然抛出一个名字是件很容易让人困惑的行为,不由笑了笑,解释说:“我听说那是个很神秘的学长。”

苗木的形容词已经算很含蓄。

在这个以音乐闻名遐迩的知名学府,学生无一不主修至少一项与音乐有关的专业,狛枝也不外如是,他所在的科系还是有王牌之称的作曲系。只是那位学长不同于他人,就像是被什么不祥的存在附身了似的,据说自他入学以来,从未有人完整地演绎出他的作品。

演奏途中忽然被人打断已经算是小情况中的小情况,停电、火灾、突发疾病、乐器毁坏……最惨的一位勇士在小树林拉琴时撞上了女友和兄弟的现场表演,因此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声称此生再也不弹奏此曲。

又因为狛枝的作品向来以极为优美动情的曲风闻名,越是浪漫动人,就越为那些惊险邪门的传闻覆上了一层神秘诡谲的色彩。因为这所音乐学院的毕业式要求作曲系的学生必须寻找一名其他演奏或声乐系的学生协同表演,有人甚至怀疑那位入学以来就神出鬼没的学长至今也未毕业,现在已经成为游离于该校的一只凶性十足的地缚灵,谁奏他的曲子他就诅咒谁,作死之人也永世不得毕业。

因此,说他是神秘都犹嫌不足,准确的说,狛枝的事迹都已经神奇到被列作校园十大不可思议的地步。

“……”邻居脸色微妙地沉默了片刻,随后他整了整自己的神色,“你听说的那个只是校园传闻而已,我就是狛枝那届的。我觉得只是留校一年而已……也不至于变成地缚灵。”最后一句说得都有些显得可怜了。

苗木知道他也是悲惨的留级前辈,虽然还未知晓这里面是什么缘由——多半无非是错过了毕业考或是毕业作品不合格——这却不影响苗木飞快理解他此刻横躺一枪膝盖生疼的痛心,于是很善解人意地用力点了点头。

 

“嗯……其实我是想说,我有点好奇那个人的曲谱。”不想让留级的说法让气氛变得尴尬,苗木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喔——你想唱?”他抬起眼睫,询问的语气却从笑意中漫出了玩味,眼神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又出现了一个不作不死的傻瓜。

面上这样狭促,心里又转着另一个念头。

苗木是声乐系的,本届的新生据说质量很高,而这小后辈的嗓音……他心想说是得天独厚都不过分,还恰好是他最喜欢的那款,这倒让人挺期待的。

“咳咳!”苗木像被呛了一下,后脊背倏然窜过一阵毛骨悚然感觉,“我不是、我没有……”他有些紧张地摆摆手,小心翼翼道,“就是觉得,既然狛枝学长的作品已经这么凶名远扬,那么他一定是很有才能才会让大家都不顾风险地去尝试演绎,我有点向往……不、不是……我就是有点想看看……或者唱一小段……”

越描越黑,说来说去都是那个意思。

“听过潘多拉盒子的故事吗?”他指出,一脸不信地瞧着他欲盖弥彰的样子,挑起眉梢,“好奇心害死猫,你确定你拿到了就忍得住?”

“诶——”本意是好心地劝告,谁知苗木听完立刻就抓错了重点,侧身过来时几乎要趴在他的身上,十足惊奇地追问,“真有那么好听吗?”

“……”

隔着薄薄的夏衫,鲜活的体温从少年的肌肤传递到自己的身上,热得人心火燥动。

该怎么办才好。

他不自在地动动喉结,不想让躲避的姿势太明显,只好稍侧过头,略感挫败地掩住自己微微泛红的脸颊。

 

当心下做出决定了以后,苗木立刻就表现出超高的行动力。之后一个月,在邻居借喝茶、蹭饭、打游戏、交流作业甚至只是打发时间之类的理由拜访期间,他已发现苗木收集了不少狛枝凪斗曾对外公开过的作品。

虽说都是公开过的,但由于狛枝从未将它们专门整理上传到任何网络平台,也没有发布在任何期刊上,苗木都是尽力寻找联系到那些曾演奏过他作品的同学前辈们,辗转才记录来的。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其中的很多都是上下不接的零碎断章。

就像集邮一样,苗木找了个活页笔记本专门收录那些曲谱,按照发布的时间顺序排列起来。

“可惜有几个学长已经毕业很久,我都找不到他们的联系方式了……”苗木有些遗憾地对他说,活脱脱就是个乐迷模样,为自己寻觅不到的珍贵断章耿耿于怀,怨念说,“作曲系已经是我除了本专业最熟悉的地方了,可惜入学这么久都没遇见过狛枝学长本人。”

“有那么难吗?”

邻居此时正怀着一种微妙而不爽的心情翻阅苗木的笔记本,盯着一个片段怎么回忆都回忆不起来,深刻怀疑是别人编造的续写,闻言随口道,

“狛枝就住我隔壁的隔壁,你住这么久了,从没碰见过?”

“咦——咦咦?”

猝不及防得到重要线索的苗木震惊出声,下意识瞧了眼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张了张口。

邻居耐心地垂眼等待后辈的追问,已经在三秒之内准备好了一篇十足精彩的腹稿。

谁知停顿了两三秒,苗木居然迅速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慢吞吞地原地坐在榻榻米上,很淡定地点了点头:“应该是我运气不好,没事……这不奇怪。”

邻居:“……?”

搬来这个本就没几个租户的老旧公寓住了一个学期也没认到人,这不奇怪吗?

 

苗木的解释是这样的:“我从小到大的运气都不是很好,阴差阳错的倒霉事很多……慢慢的就习惯了。不过偶尔也会有些很好的事发生,重要的大事侥幸都能如愿以偿,整体上还是比较顺畅的,所以我相信我最后应该能顺利认识狛枝学长。”

邻居闻言只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

“你觉得这算大事?”

“当然。”苗木很肯定地说,“我是他的粉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三年后的毕业式上演绎他的旧作。”

“怎么,你还想帮他毕业吗?”邻居失笑,旋即顿了顿,明显不赞同地说,“你的声音那么好,天生条件得天独厚,又勤奋努力,未来的希望首席非你莫属。应该选择更好的作品,而不是这种零碎又不祥的……这些都配不上你。”与夸赞苗木的话语不同,他晃了晃手上的笔记本,神态动作都颇为不以为然。

所谓的希望首席源自于他们音乐学院的一个悠久传统,历年的毕业生都被视作业界的明日曙光,在这当中,被选为首席的毕业生自然是当年独占鳌头的天才角色,更是乐坛的未来希望。

“配、配不上?”

苗木忽然瞪圆了眼,看着邻居的表情就活像是一个铁杆粉丝察觉自己亲友竟是蒸煮黑子一般的不可置信,就差把叛徒两个字写在眼睛里了,难以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

“你说谁配不上谁?”

“……”这根本就是不能接受任何反驳意见的语气,对方顿时特别识时务地沉默了半晌,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就那么安静乖巧地凝视着苗木,仿佛有些若有若无的委屈和不服气。

苗木被他看得强硬不起来,但喜欢的偶像还是必须捍卫的。

“你说得不对。”他认真说,“我觉得很配得上。”

邻居闻言忍了忍,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扯出个很勉强的微笑道:“你真的别太看重那些……都是些早期作品而已,我觉得狛枝本人应该也不满意。”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苗木稍稍冷静下来,这才觉得很不好意思,感觉他表现得太冲动了。不知道会不会让邻居感到冒犯……他抬眼,却发现对方话音刚落就可疑地红了耳根,眸光微微闪烁地看着自己,有些踌躇地接着说,

“只要不放弃希望,每个人都会不断进步的。我……我可以帮你找狛枝近两年的曲谱,和你一起研究。三年后……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也很乐意专门为你写歌。”

“……”

他反应了一秒。

他反应了两秒。

怔怔地瞧着对方脸颊微红却眼神专注期待的模样,俊美温雅的面庞被明亮的灯光勾勒得玉石般透出辉光……一直有这个人长得好看的意识,但唯有此刻才从中体会到了某种心动神摇的触动。咕咚咕咚,烧热的血流终于从发颤的指尖冲刷到四肢百骸,蒸烫的热气袭上面皮,他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就彻底宕机!

“那、那个……日向……我……狛枝学长……”苗木呐呐。

邻居眸色微暗,见他意会到自己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圈住他的手腕。

“别提那个扫兴的名字了,好不好?”他柔声说,毫不掩藏自己口吻中的吃味不满,又格外温柔执着地凝视着苗木,这简直令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你看着我,就看着我这个人……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

 

事后苗木一万遍自我反思检讨,很惭愧地认定了自己就是个色令智昏的没有原则的人。

他心知自己早就若有若无地对邻居有一些朦胧暧昧的好感和倾慕,这没什么奇怪的,毕竟那个人相貌俊秀出众,个性也非常温文尔雅,虽然熟悉之后才能察觉他有些外热内冷的矜持,却对自己十足体贴温柔,有时甚至令苗木恍惚有种他能对自己让步得毫无底线的盲目自信,他实在很难勉强自己挣脱这么美妙惑人的牢网,越是相处越是心动。

追星和现充不可兼得。

虽然有些不舍,苗木还是学着他为了女友放弃电竞事业的高中同学一样,惭愧地在心里对偶像狛枝学长道歉了一万遍,然后就心安理得地选择了他的邻居。

对方也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开始为苗木写歌。

不同于狛枝凪斗流落在外的那些曲子,他的风格更为明丽清朗,就像是暴风雨夜的深海与寥廓无垠的青空之间的差别,狛枝的曲子总是深沉、幽邃、神秘,仿佛要将人拉扯到黑暗的深渊中去一般,沉浸其中甚至使人感到几分窒息般陶醉,但对方却更为开阔洒脱,如风如云一般随性从容、飘逸自如,掩不去的意气风发和朝气蓬勃,仿佛对未来怀着无限的希望与憧憬。虽然两人在曲调婉转间的不少表现存在共性,可见对方确实是仔细研究过狛枝的技巧,但苗木在一番纠结比较后也不得不诚实地承认,他的作品比狛枝的更令自己喜爱,事实上这种明丽积极的曲风也是最契合自己的那一种。

所以说,这么才华洋溢的人,究竟是为何也和狛枝学长一样被留级了一年呢?

……也是找不到合作搭档,无法提交毕业作的缘故吗?

苗木一时感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头绪,不免思绪一晃,走神了一刻。他自来身家贫穷,能混进音乐学院凭借的就是扎实的专业能力,手上拿着的曲谱未动,低低哼唱的调子也气息平稳,然而身侧拨弄着吉他的邻居还是敏锐地悄然瞧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苗木的心不在焉。

没有人比作曲人更了解自己的曲子,也没有人比他更关注自己的小歌手。

那是个初秋的夜晚,他们共处于窗明几净的小小租屋里,夜色澄澈,灯光也十足明亮,公寓的周围寂然无声。

一人盘腿坐在屋子当中,手上拿着曲谱轻声哼唱,另一人靠坐在窗下,怀里抱着一架货色寻常的木吉他为他伴奏。这一刻仿佛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音乐共同存在。

曲调悠扬婉转,逐渐转向高昂。就在那一刻,灯光乍然熄灭,连头顶上运作的空调机也一齐停止。苗木微阖双眼,气息犹然平稳得八风不动,兀自从容清唱。靠坐在墙边的青年定定凝视着他,放下断弦的吉他,须臾也含笑着跟着他低低轻哼曲调。

“苗木君……”

缓缓睁眼的苗木才发觉对方不知何时凑近到自己的面前,越是细看越是精致到近乎妍丽的容貌,眼眸深处亮得惊人,纤细的手指轻抚在他的面颊,有些黏腻湿濡的触感,犹带一丝血气。在黑暗中的他也不同于寻常的干净温和的模样,仿佛剥离了什么伪装,这么专注热切地盯着自己,在他的脸颊上抹开他流出的血,交错的呼吸间紧紧把持住了空气的张力,从眼神到气质都格外锋利,无一不刺激着人的心脏。

停电以后,透进窗内的月辉成了目所及处的唯一光源,正背着窗户的对方周身晕染着浅浅的月色。他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衣袖挽到肘部,顶端扣子开了两颗,露出一段很深的锁骨,衬得过度苍白的肌肤如白玉一般泛出光辉润泽,妖孽得苗木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毫无抵抗地任对方抬手托起下颌。

他低头垂眸,两人间距离拉得极近,苗木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与对方纠缠得密不可分,在心跳如雷的瞬息间抬手揽住对方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苗木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

虽然年纪小,脾气也和软,但只要是他心里产生的念头,决定做的事,他就会很努力地尝试去实现一下,哪怕失败也不太气馁,多试试,万一成功不就赚了?

确定关系以后为了照顾恋人的心情,他就很少再去外面打听有关狛枝的传闻了。但此时他又有了别的想法,免不了又要一阵东奔西跑地打听。

只不过以前问的是只是曲谱,现在则是有关作曲者本人的讯息。

准毕业生没有出勤要求,狛枝不一定在校。他就向作曲系里曾见过狛枝的学生和教授询问他曾经读书期间的经历,向各个演奏过他曲子的人打听他的事迹,趁着邻居出门的期间敲遍公寓所有的门,甚至还试图拜托目前就读于别校的高中同学帮忙入侵学习的数据库检索有关他的资料。

简直不知是不是阴差阳错,那个人平时就不太热衷集体活动,也不参加社团,又没能顺利毕业,因此毕业合照都没能参与,竟最后连张照片都没人留下,确实神秘得像是个地缚灵了。

苗木一边看着笔记本上的记录一边在心里思索出这个结论,他走在校内一条林荫道的岔路口,忽然停顿了脚步,下意识拐向左边的脚步生生停住,转向了右侧。

左边通往的是一家校内咖啡馆,在学生当中人气很高,他知道恋人在校的时候经常会挑午后去那里消磨时光,有时还会写谱。

右边则是校图书馆。因为是音乐学院,馆内藏有很多专业书籍,甚至还有不少百年前近乎算是文物级别的名人手稿。不过,由于现在已经实现了校内图书的百分百电子化,已经很少有人专门去图书馆寻找书籍,而是直接登陆数据库搜索,那样更方便大家随时查阅。

苗木走得有些急。

他不敢走得太快,因为去图书馆的人本来就少,如果他跑起来,估计很快就能变得引人注目。但他太熟悉那个人的行动规律,自己一时忘记注意时间才习惯性地走到咖啡馆附近,对方估计很快也要出来了……可他这回四处晃荡本来就是为了查狛枝,若这么拿着搜集来的一本子情报撞上对方,总让他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苗木不走运惯了,久而久之竟然对偶尔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事件产生了一点不太靠谱的预感。

他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图书馆的路上对方有没有正巧从咖啡馆里走出,被不知名的心虚攫获住思绪,甚至怂得没有回头确认的想法,他就怕一回头就中了墨菲定律的邪,只好尽量保持迅速但又不失自然地步调走进了图书馆,然后飞快地奔上高层,将自己隐蔽在层层书架之间。

他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苗木六神无主地转了转,在隐约听见有人踏上楼梯的时候就渐渐往深处溜,但等确认对方到了自己这层的时候却反而不动了,从身侧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出来,装作认真阅读的模样埋头下去。

……因为他心里的那个猜测,猜对的话尴尬,猜错的话……当然更尴尬。

所以苗木不好意思直接问当事人。

 

他心里有些乱,手指不住摩挲着纸页,兀自出神了半晌才注意到手上的书本好像不是正常的藏书。黑色的封面,正面绘制着校徽的图案,正是每个学生都能轻易从校内文具店里买到的笔记本。

不知是哪个学生遗落在这里的,苗木倒翻回扉页,没发现署名,倒是看到上面一列标题:

「校园十大不可思议事件」

他的目光微微一顿。

 

纸页哗哗翻动,苗木看得很快,笔记本里面记载的确实是他在校内曾听他人影影绰绰提及过的传闻,诸如「能让人听完歌就放弃音乐的粉发歌手」、「一夜之间全专业精通的长发男」、「在十五人的科系中能化身任何人的第十六人」、「能号令动物马勒第六交响曲的神秘指挥家」之类的详细记载,桩桩件件都讲得怪诞离奇。苗木猜测大多数都是瞎编的,因为他偶然还真遇见过第一个传闻的粉发歌手,曲调怪则怪矣,然而显然听完她的歌他还好好地热爱着音乐,现在更是低调破解了“隔壁的左边是隔壁,隔壁的右边也是隔壁”这一无伤大雅的小小谜题,坚信只有自己隔壁才是真的隔壁,饭偶像谈恋爱一个都不耽搁,忙得简直活像脚踩两只船一般分身乏术,痛并快乐着。

他定了定神,翻到「带来不幸的作曲家」这一篇章。

前面的内容和苗木听闻的大致一致,狛枝早他四年入学,当时正是进入了王牌科系作曲系的学生,他似乎对自己的特异体质很有自知之明,入学伊始就说过演奏他的曲子会使演奏者不幸的说法,只是那时候没人当真,才会导致后来意外滚雪球似的变大。

狛枝从不专门为人作曲,一开始他的曲谱流出只是因为本专业的优秀作品被系内展示,所以有钢琴系、管弦乐系、声乐系的学生抄录回去演绎。然后就渐渐被发现他的曲子总会发生各种各种意外导致无法完成演奏,一个人不信邪,两个人不信邪,一群人不信邪,大学生正是人生中最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甚至还要拉着作曲人本人去看自己作死。

最后那人也是最倒霉的,弹奏途中塌了钢琴,还不知怎的就断了一条腿。

若仅是一篇曲谱如此邪门,那这则校园怪谈的名字应该是「带来不幸的曲谱」,但更加可怕的是,这种诡异离奇的事件并非单独的偶发事件,但凡是狛枝本人的作曲,无一例外的都仿佛笼罩着某种可怕的不祥诅咒,谁作谁死,谁碰谁倒霉,这一特征甚至比他幽邃深沉的动人曲风更加鲜明。

截止到这里,基本就与苗木在校内曾听说的传闻一般无二。但这本笔记里却不同,后面还记载着大段大段的内容,苗木禁不住屏声静气地往下阅读。

就在「带来不幸的作曲家」这一怪谈逐渐甚嚣尘上的时候,据说这名作曲家与另一怪谈主角相遇了,这也成为了他迎来一次重要人生转折的契机。

那就是苗木曾遇到的那名粉发歌手。

……苗木开始觉得这里开始胡编乱造了,但出于对偶像的好奇,他还是忍耐地看了下去。

据说狛枝在听完粉发歌手的歌曲以后,一时认定国内乐坛的未来就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黑暗,真金还得靠火炼,他必须要给这所音乐学院带来毁灭性的灾难才可能赢来转机。

这个念头的滋生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位原本多少有些消极怠工的作曲天才忽然变得格外高产起来,一篇又一篇动人心弦的华章佳作流水般被创作出来,但凡有点鉴赏力的人看了就会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出那一段段令人如痴如醉的曲调,在这学校里就读的人有多少乐痴呢,越是醉心音乐的人越会忍耐不住……越是得不到越想要的心理被挑动得淋漓尽致,结果导致一群人前赴后继地作死,有点能耐的倒是越挫越勇,更多的却是被打击得灰头土脸,蔫得甚至看到乐谱都有心理阴影。

这些人甚至开始猜测道,狛枝这么做就是一种对他们刻意的打压报复。

苗木看到这里更加坚信他在阅读一篇逻辑不通的魔幻小说。

他才不信那么有才华又那么温柔和善的狛枝学长会这么坏呢。

至于后面记述的音乐学院的学生会后来展开了一次整顿运动遏止了这次歪风邪气,以及狛枝成为被所有科系拒绝的作曲学生而无法完成毕业考试云云的记述,苗木顿时为偶像不被他人赏识的痛心所攫获心神,转眼就忘了前文里究竟有多少把自己作死的前辈们。

 

「带来不幸的作曲家从未离开,或许至今仍在继续创作,你见过他的曲谱了吗?」

 

“我当然见过。”他禁不住出声喃喃道,“不止见过,我还……”

“苗木君?”

乍然听见了熟悉声音的苗木浑身抖了抖,这才回过神注意到自己身在的场合,顿时心道不好,立刻盖上书页,手忙脚乱地就要将笔记本塞回书架上。

“……我刚刚恰好看到你急急忙忙往图书馆走,要查资料怎么不回去直接下载?现在都快闭校了。”

这也太恰好了吧!苗木一边着急一边腹诽。

“就、就是随便看看!”

他信口搪塞道,汗都快出来了,眼看着一句话的功夫人就绕到了书架前,他慌乱间,几张还没被他翻到的纸片竟从书页里掉了下来,凌乱撒落了一地,其中一张更是顺着光可鉴人的地板滑到对方的脚边。

苗木:“……”

他目瞪口呆又格外震惊地看着恋人淡定地弯下腰捡起他自己的照片,上面仿佛还怕别人看不明白似的,明晃晃地用马克笔张牙舞爪地写着:

「带来不幸的作曲家」

——狛枝凪斗

 

拍立得,侧身远景照,看起来仿佛还是偷拍。

 

狛枝微笑地看了看指间的照片,又看了看他,眼神明锐又笑意深深,挑起眉梢:“嗯……你说随便看看?”

“……就是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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