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s Alike【别问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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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苗]希望通感(36)

Chapter36 雨巷


街上下了很大的雨。

都市的夜晚难得被骤雨冲刷得很清静,黑云蔽月,路上没有太多的人,因此深夜的车行驶得格外通畅,一闪而逝的车影掀起无数飞溅的水珠。高楼间霓虹的广告灯牌在雨幕中照得很远,视野里闪烁着无数五彩斑斓的色彩。

苗木微微倾斜伞面,立刻汇聚成股的水流就顺着伞骨流下。他站定在商业广场的大屏幕下方,抬头就能看见上方正在播放的房产广告。代言的明星是他有些眼熟的一位老牌唱片歌手,荧幕上的脸孔比他印象中年轻了不少,可能是化妆或特效的缘故,诸多细节都与真实的世界相差无几。

“潜入成功。”

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唤回了苗木略有怔然的思绪,他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一边将自己衬衣的衣袖挽起到手肘的位置,他的手指上溅了几滴冰凉的雨水,正顺着腕骨流到小臂。

“正在探查梦境边界。”

“检测成功。”

“该梦境的级别为:国际都市级。涵盖面积约2200平方公里,范围为东京都23区。”

“竟然比新世界程序的范围还要广阔……”苗木感到诧异。

“根据现代最前沿的研究结论,世上绝大多数人的大脑未开发领域占比高达90%以上,希望之峰学生的平均值为12%,校内最高优先级的5所实验室中,有3所的研究课题直接归属于被业内称作为‘侵入神之领域’的脑域开发项目,剩余2所也有所涉猎相关领域的知识。”

AlterEgo的声音很平静,很像从新世界程序苏醒前的日向创,或者准确地来说,是神座出流。

“这个世界是他潜意识世界的具现化,包含狛枝凪斗19年人生的记忆储备,拥有这种程度的数据量和完善度不足为奇。”

不知何时出现在苗木身边的Alter Ego同样撑着一柄很大的黑伞,他的侧影高挑冷峻,程序形象也与自己的创造者在学生时代的装束一般无二,雨水在漆黑的伞面上溅起朵朵透明的水花,只是与苗木不同,他的身影似乎更为透明一些,毕竟只是主程序远程链接的虚影。

因为正常来说,外来者强行闯入一个人的意识世界里很容易激起对方潜意识的强烈反抗,再加上……连Alter Ego也没有预测到狛枝对苗木会不设防到这种地步,他深潜的程度远比依靠科技所能到达的极限更加远,进入世界的那一刻也出人意料的轻易,好似一滴水汇入海洋,半分惊澜都没有激起,Alter Ego立即改变了唤醒计划,改为远程协助苗木的行动。

作为新世界程序的管理员,苗木的精神程序外围编写着重伤保护和优先修复的代码,因重伤昏迷了一天以后他就恢复了意识,然后成功地联络上身处游戏外的雾切和十神等人,在学级裁判里协同其他77期的前辈们一起打破了江之岛的封锁,帮助大家一起从新世界程序中苏醒过来。

但苗木没有脱离程序,他在七海千秋——她是被黑白熊称作为“叛徒”的那个人,也是以77期前辈们曾经的班长为原型的Alter Ego,在新世界程序中站在希望的立场上对抗江之岛的势力——的协助下重新收集了程序中死亡人员的精神数据。而身在现实的日向创在游戏外端加载了他编写的专用Alter Ego,将他们的数据分别转移到相互独立的隔离功能区,专门执行强制唤醒的任务。

听过Alter Ego的解释以后苗木的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东京都,说实话苗木并不算太熟悉这里的街区,他的家不在这里,就读于希望之峰两年的经历也仅限于校园。不过他知道狛枝的家也在这里,苗木在假期的时候随狛枝去过一次,他的家里只有他一人,狛枝看起来只把那个地方当成个落脚地。

“这里太真实了……晚上不太适合找人,我该暂时先找个地方住,还是先找出狛枝前辈的下落?”他有些苦恼,“希望之峰学园在文京区,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那里……”

“理论上,狛枝凪斗可以身处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他意识的化身,你靠正常途径寻找到他的概率无异于大海捞针。”

AlterEgo理性地分析道。

苗木刚想说那寻找的难度就太大了,立刻就听见对方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就相当不善良的建议。

“深层梦境通常与对方的潜意识牵涉甚深,你可以先找到他关系最亲近的人攻克,这能最效率地惊动他的应激机制,进而引来他对你的注意力,提高你们建立联系的概率。”

苗木:“……”

深夜当空乌云滚滚,忽然狂风四起,滚雷炸响,骤然闪烁的电光将苗木的脸孔照成近乎无血色的苍白,绿眸沉静,脆弱的伞骨被强劲气流吹得变了形,倾斜的肆雨甚至瞬间将伞下的他打成了落汤鸡,冰冰凉凉的雨水顺着侧颊的弧度往下颌流淌。

听了Alter Ego那仿佛致力于要靠着强拉仇恨值来气醒狛枝前辈的提议,衬着大荧幕上忽然插播的一则几十年难遇的航空事故新闻,苗木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形象说不准还有点像电影里反派初登场的样子——他作为“不幸”的象征,即将为主人公带来一场劫难。

苗木很快为自己诡异的想法再度沉默了片刻。

这不是什么适合人陷入沉思的环境,他实在不想站在大雨的街道上考虑这种问题,很快决定先找个地方歇脚。他的口袋里有个可以无限制消费的黑卡,算是Alter Ego提供的外挂,苗木决定他先找个酒店住一晚,等第二天去希望之峰看看,实在不行再找别的办法寻找狛枝。

“这里雨下得这么大,是受到狛枝前辈的心情影响吗?”苗木拧起眉头,有些担忧。

“梦境世界的气候可能受多方面因素的影响,他本人的情绪也是其中之一。”

AlterEgo的回答很客观。

苗木微垂下头,唇角微抿,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你有什么难题?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供支持。”Alter Ego忽然说,“就算是我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也可以提交上传到新世界程序外端。”

“谢谢,现在没有。”苗木说。

是吗?

AlterEgo发现,与自己接触以来,从始至终,苗木都没有笑过。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他并不能直观地感受到一个人的情绪,他只是根据日向创的记忆里这个人各种微小习惯的频率比照得出了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异常的现象,至于原因,他不知晓。

由于真实人类的意识潜入到他人意识海深处的行为具有一定的危险性,Alter Ego的程序里被编写了防迷失指令。他默默关注着苗木的精神状态,只是对方看起来相当平静,人类在执行危险任务的时候下意识抑制自我放纵也可算是非常合理的解释。

暴雨漫地,水滩汇聚成流,打着旋飘向下水道。

强烈的风鼓进了西装的衣摆,冰凉的潮湿空气刺激得人不可抑止地颤抖,这样糟透了的环境里,苗木也与路上寥寥几个行人一般步履匆匆起来,路边行车驶过的探照灯光与雨水交汇,将他的身影的线条勾勒得单薄瘦削,像老照片里一个遥远模糊的剪影。

似曾相识,又无迹可寻。

狛枝凪斗漠然地别开视线,豆大的雨点接连不断地砸在身上,湿透的衣服贴着身体,他的身体在浸透骨髓般的寒意中不住发抖,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不远处的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相当茫然地原地发呆了半晌,猛地回身走来。

狛枝:“?”

苗木:“……”

一个神奇的梦境里,国际都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在高楼间狭窄阴暗的小巷深处。

迷离炫目的灯光止步于巷口,苗木的影子却延伸得极长。他怔怔地站在原地,微睁的眼眸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被他的阴影笼罩其中的白发幼童浑身湿透,有如一只被遗弃的猫崽,双膝屈起缩在墙边,也睁着一双和他极为相似的灰绿眼眸,困惑又戒备地望着苗木。

 

喧嚣的雨声充斥着耳蜗。

苗木诚很迟缓地眨了眨眼,他是逆光站在狭窄的巷口,从小孩子自下而上的视野里,这个从样貌来看暧昧地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轻人定定地注视着自己,湿漉漉的水珠顺着下颌一滴滴地淌落,虽是撑着伞,看起来却仿佛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狼狈。

苗木低垂着眼睑,光线透过眼睫,扫下弧形的一小片漂亮剪影,浅淡的眸色极为冷清,却意外地,搭配那张清俊秀气的脸孔相得益彰,眼神流露出极温柔安静的软和韵味。

对一个孤独的人来说,他的气质有如流离失所的浪人寻觅很久了的归宿,令人不自觉感到温暖与安稳。

年幼的狛枝凪斗在他的视线里,被吸引似的仰起头来,目光稍稍相触,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感到紧张,环绕双膝的手臂立刻收紧,浑身都有些僵。

“你……”

苗木望着他,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探出手,幼童登时一惊,手往身后撑,脊背贴上湿泞冰冷的墙壁。

“……”

狛枝无措般地屏息片刻,只见对方伸出的手指立时停顿在半空,眼神倏然上飘,正好将苗木面上来不及收拢的失落尽收眼底。

他心脏一揪,眼底有些莫名的迟疑,呐呐地张了张口,好一会都没发出声音来。

正踌躇间,对面的陌生人忽然蹲下了身,视线和他平齐,弯了弯唇角,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

“你不用怕,我不会伤害你。”苗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竭力遏制着翻腾的心绪,他克制住呼吸的颤抖,轻轻地对他说,“凪斗,我是来找你的。”

找他?

狛枝愣住,那张被雨水浸湿的精致漂亮的稚嫩脸孔有一瞬浮现出空白的情绪。

“可是……我家里的人都过世了。”他停了停,过了一会才小声说,“他们,还有很多人,都被我害死了。”

苗木怔了一瞬。

狛枝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的人眼中浮现出心疼怜惜的神情,不禁有些难堪地咬住了下唇,心中浮现出拔腿就跑的冲动。

只是他到底抵不过潜意识对这人的渴求和好感,本能般地,眼底迅速泛起了薄薄的红,泪珠一颗颗滚出眼眶,混杂在他满脸的雨水里。

“葬、葬礼的时候那些人都说我没别的亲人了……您……您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从没见过您。”

听得出来他努力克制住哽咽的样子,苗木注意到狛枝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您看起来有些像是我父亲的亲人……”他小声说着,犹豫了一瞬,才鼓起勇气抬眼,隐有希冀地问道,“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苗木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贴在小孩柔嫩的脸颊上,很缓慢地轻轻抚摸。

他的眸光非常平和,倏忽一瞬又变得非常遥远,回忆起了旧事。

在一起了很久,苗木自然也听过狛枝的身世。那时只是偶然谈及他的才能,顺带提起了过往。狛枝说他幼时曾和父母一同出国旅行,可他们乘坐的飞机在半道被劫匪高空挟持,危在旦夕。这种险恶事件的发生概率本就极小,所有人都被吓得惊乱失措,更为偶然的是,当时恰好天降陨石,在飞机坠落的时候劫匪与乘客纷纷遇难,最后唯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如此遭遇对任何普通人来说都是倒了血霉,能侥幸捡得一命都要谢天谢地了。奈何狛枝一贯强运,遇难死里逃生几乎算是标准结局,因此他对自己的存活颇不以为然,也因他幼失怙恃而继承了大笔遗产,更是对自己的能力添了几分讽刺的忌惮。

狛枝早已习惯了看轻很多得失,提及自身境遇时尤为淡漠,娓娓叙述之余甚至还有闲暇揽着苗木亲昵,低头轻轻咬他的耳朵尖,还在玩他的手指,语调很是随意,那样子像在调侃什么别人的八卦韵事,漫不经心得很。

他说他那时候年纪小又形单影只,手里却握着航空公司赔的巨额保险和家里的资产,足以让很多相关不相关的人在旁看得眼热。不过他也不怕别人对他心怀不轨,毕竟他那么幸运,无论是对他好的还是对他不好的人都极容易被他的运势牵涉其中,世界上平庸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人都没有苗木这么命硬,很快就会不得不被形势逼得知难而退。后来狛枝选了全日制的住宿学校就读,有个父亲的旧友接过了监护人的担子偶尔提供照拂,直到命运的拐点,他被希望之峰挑中成为77期的幸运。

“所以说,能遇到你,真让我高兴。”他微微笑着的样子温柔极了,眸光深深,牵着苗木的手,眼里只有他的身影,“真庆幸我一休学就找到了你,苗木君,我都不敢假设若是我没有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你,我会和你错过多久。”仿若告白般的话语哄得少年面红耳赤,心慌意乱。

事实确实如此,如果没有通感的前缘,狛枝离校以后一心寻觅尚且未知面貌的他,他可能会漫无目的地四处旅行,错过和苗木相识,也错过苗木的入学,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重返希望之峰,再注意到低年级的这个后辈。

苗木也知道他后来因被卷入了江之岛的阴谋而选择了离校,倘若当真巧合到了一定地步,甚至到现在也没有相识的机会。哪怕如今,他们之间分离的时间都几乎胜过相处的时间,在避难所的那一年,加入未来机关的那段时间,好不容易寻回了77期的前辈们参与新世界程序,洗去希望之峰的记忆基本就等于放弃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过往。

苗木知道狛枝非常在意他们在一起的记忆,并且在接连两次经历过记忆回溯以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是如此。可他还是太年轻了,身为当局者总容易迷失视野,无心地忽略一些重要的细节。

一个人的人生并非只有片段的回忆拥有意义,就像苗木一贯逢凶化吉的顺遂经历造就了他从不肯轻言气馁的倔强性子,哪怕狛枝总对他的过去轻描淡写,满不在意,事实也和他表现出来的全不一样。

苗木深深地看着狛枝,小孩清澈的眼眸也望着他,不大的伞将他们与这个落着倾盆大雨的世界分隔得泾渭分明,狛枝将自己缩成一团,可看向他的眼睛里分明还闪动着明亮的波光,苗木知道他在期盼自己的回应。

因为他还太小了,不像长大的自己已经成长到能够从容将曾经的伤痛掩埋起来,用笑容和淡然的声调提及这段旧事。他为父母的逝去感到痛苦,为自己非同常理的幸存心生自责,更为自身处境觉得孤独无助。

这段经历比他们想象中的伤得他更深,所以他的梦境才会是这样。

苗木在心里深深叹息。

他安静地低敛眼睫,在孩子殷殷的目光里微微颔首以示默认,随后弯起唇,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的名字是苗木诚,凪斗,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回家。

这两个温暖的字眼就好像一个梦。

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也再不能有。

可当他出现了……他还是想要。

哪怕不知什么时候,梦就会破灭,他坠落。

狛枝本以为他会笑,可那个时候,复杂的心绪溢满了一颗小小的心脏,闷窒得他只觉恍惚,沸腾的血液好似一瞬间被挤出了狭小的心室,胀痛得四肢百骸都开始滚烫,一时连呼吸都艰辛得难以为继。

良久他低低地垂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很轻的“嗯”。

然后就似耗尽了全身力气,倏地失去了意识。

 

狛枝忽然昏了过去,苗木注意到小孩子的身体迅速发起热来。

这是他的世界,有很多事情其实都是主观唯心的,就比如说,在对方倒在自己怀里的时候,Alter Ego向他报告查询到了苗木在这个世界的身份。

其实不用对方告知苗木也发现了,他伸手到自己的西装外套里,从中拿出了几份原来本不存在的文件。

自己的身份证明,名字当然还是苗木诚,外籍日裔,另外还有一份监护证明,他作为狛枝父亲一方常年身在国外的远房亲戚,也是狛枝凪斗唯一的在世亲属,如今已经成为了对方法律上的监护人。

忽然就被剥夺了国籍并凭空涨了辈分的苗木:“……”

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看了看这些东西,想想两人真实的关系,很快感到了一丝难与人说的尴尬与羞耻。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狛枝凪斗认同了你向他告知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他的意志决定一切。就像刚进入这个世界时,我本来完全没有扫描到附近区域分布有他的精神体,可当你潜入成功不久,他就主动出现在你的身边了。”

AlterEgo理智地解说道,他分析这种近水楼台的身份相当适合苗木去唤醒狛枝,不明白苗木为何闻言反而露出更加微妙一些的表情,仔细看来,像是还有些脸红。

“哦、好吧,我明白了。”他深呼吸了几回,终于接受了设定,丢开伞,打横将陷入昏迷的小孩子抱了起来。

倾天黑地的瀑雨在苗木站起身快速走了几步以后就奇迹般地消弭于无际,阴云散去,深沉的夜空里甚至闪耀着几颗明亮的星子,夏夜的行道树上传来悠长的蝉鸣。

苗木简直以为自己练就了什么绝世的神功,他怀里的孩子轻飘飘的,轻得完全脱离了常理,一点也不沉,手臂没有任何酸意,脚下的步子也似能够缩地成寸,走了片刻就远离了一片灯火通明的商业街,转而来到静谧安宁的住宅区,写着狛枝门牌的大门近在眼前。

AlterEgo很清楚梦境中的主人肯定不会多受所谓病痛的影响,他自身的好坏全然由心,随后默默得出一个对方当作自己处于失去意识的状态时比清醒时更容易营造出超现实展开的结论。

毕竟做梦不能太没逻辑,尤其是不能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没逻辑。

AlterEgo便淡定地坐视苗木关心则乱,焦急地在狛枝家门前盘旋了片刻,才想起从小孩的衣兜里找到了钥匙进屋,帮他擦身换衣喂药贴退烧贴,一通忙活下来,用温度计测过退了烧才松了口气。

他这才有心思去打理自己,等重新坐回床边已是夜色阑干,银白的月色纯澈透明,送着湿润的暖风从阳台流淌而来,纱帘轻柔地飘动,苗木用安静的目光温柔地看着小孩子纯稚的睡颜,心情宁静。

他想起自己在避难所的时候,有一夜也是他昏过去了,狛枝于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在黑暗中的灰绿眼眸安宁寂静,苗木睁开眼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不知怎的,被同学间自相残杀的惨剧逼迫得沉重压抑的心绪蓦地一松,苗木感到安心,因为自己总被他温柔地保护着,那种缓和下来的状态像是被救赎了。

“这样的状态也不错……”

过了一会,他忽然喃喃自语,将狛枝的手指温柔地拢在掌心。

“我不能总是被你护在身后,既然你给我机会,就让我试着保护你吧。”

而且苗木隐隐约约的感觉……他在这里,大概能找出狛枝的心结,为什么对方接连两次都会选择了最极端的自毁方式来助他和大家破局,明明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而且第二回他都已经遗忘了被绝望统摄的记忆。

 

狛枝的意识沉沉,犹如身陷在一片池沼深处。

他很疲惫,又有一种暌违了的舒适和轻松,卸下心防的本能知晓,自己所处的环境封闭而安全,他不需要考虑任何事情,也不需有任何烦忧。

于是他平和、安静,散漫漂浮的回忆碎片恍若浮光掠影,斑斓地游过他的眼前,狛枝漠然地远远望着,心里没有任何情绪。

这种状态,其实很接近死亡。

可他还没有真正地感到麻木,或许是潜意识里仍有不甘,不知怎的总能体会到临死前的那一刻泪水一滴一滴落在面颊上的触感,有点像是骤雨前奏,从天空坠落的沉重水珠,可那热度鲜明,不像是雨那么冷,凝结了最炎热的盛夏也无法被驱散的寒意,而是带着人体的温度。

像心尖止不住的血,殷红滚烫。

感官的谬误模糊了混沌的现实,到后来,他又觉得那落在自己脸颊上的应该是血,而不是眼泪了。

那个孩子,一向是温暖的。

他曾经那么多次的吻去他眼角沁出的泪水,浅绿的眼珠总被润泽得纯澈湿软,吐息密密地交织,微不可察的颤动犹如余韵幽微的古琴,弦音揉乱了空气,便似筋脉下潜伏的涌流滚烫沸腾起来,叫他爱得一颗心好似被烈火烧灼。

狛枝一直不太舍得他哭。

流泪尚牵动着他的心弦,何况是那孩子生生地忍耐着鲜血流逝的苦痛,温顺而疲惫地趴在自己的身上,竭力装作寻常一般地去握住他的手指。

他的心里沉沉的,某种意味着失去的念头一旦出现就死死纠缠住他,令他惶恐不已,如同是喉咙被巨力扼住,不得喘息。

有那么瞬间,他的心像是忽然裂开了一道缝,于是百感交缠,妄念丛生。

那孩子就是在这时落进了他的梦里,一个总在下雨的梦。

 

卯月是降雨频繁的季节,临近清晨的时候外面又下了一场小雨。

声势不算太大,却有些扰人,淅淅沥沥的雨丝坠在窗外的庭院中,接连不断地敲打着窗玻璃,空气漂浮着清润的气息,如同淡而凉的现实。

狛枝昏昏地烧了半宿才降了温度,他自小有些早慧,才经历过失去父母的伤痛,心里并没有将事故当成纯粹的灾祸,甚至感到自责,精神被折磨得衰弱。听闻到雨声动静,不多时,他忽然就惊醒过来。

身上盖着一层很厚的棉被,小孩子刚发过一回大汗,四肢沉重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屋里的帘子拉得不是很严实,他偏头看了看窗外,玻璃上还淌着许多水珠,依稀可以看出外面灰蓝色的天空,云翳的朦胧边缘泛着水墨般的痕迹,和葬礼那天很像,一种让人感到非常孤独的天色。

房间空荡荡的,除了他,没有任何人。

狛枝轻微地窒息,忽然被一阵心悸攫获了神智,他想也不想就掀开了被子,径自跳下床,拉开房门就往楼梯下跑去。

小孩子噔噔噔下楼的跑动声让坐在餐桌旁的苗木立刻回头看去,他见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以迅捷得近乎莽撞的速度从楼梯上冲下,惊得少年顿时呛咳了一声,连忙放下手上的咖啡杯,站起身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没有。”狛枝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苗木仔细一看跑到自己身前来的孩子,狛枝的脸颊苍白憔悴,鼻尖渗出一点点汗珠,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就下楼来了,连鞋也没穿的脚生生站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赤裸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

苗木顿时心疼得不得了,立刻弯下身将他抱到沙发上,先往小孩的怀里塞了一个抱枕,不一会找出一条毛毯给他盖,温热的手掌贴在狛枝额头上试了试温度。

“你生病了,就应该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别这么不顾自己的身体。”他温柔地责备了一句,手指撩开碎发轻抚小孩汗津津的腮边,见狛枝轻轻“嗯”了一声,随后用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直盯着自己瞧,顿时再说不出什么更多的埋怨,无奈叹了声气,转身去给他做早餐。

在避难所计划的一年里,苗木和其他被关在希望之峰的同期们一起共同生活,公共家政的工作所有人轮流担当,别的不说,起码他从女生们那里学到了一点简单的下厨手艺,按赌徒小姐和贵公子挑剔的标准来看,应该不算难吃。

苗木挽起袖子,打开冰箱看了看食材,拿出了鸡蛋、香菇、鸡肉、虾和清晨才送到家门口的鲜牛奶,打了两颗蛋加牛奶搅拌,然后加入煮好的肉碎虾仁和香菇一同蒸,不一会就端着一碗牛奶炖蛋走出来,坐在狛枝身边,用汤匙舀出来吹凉了一口口喂他。

狛枝安静起来很乖巧,温顺地挨在苗木身边吃,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精致的眉眼比女孩子还漂亮。

苗木心都软成了一汪水,有一瞬想起了自己的妹妹,情不自禁地将幼年期的恋人和苗木困小时候比较了三秒,随后默默在内心羞愧地对着小困道歉了三回。

狛枝敏感地察觉到身边的大人似乎走了神,他用不太引人注意的幅度侧过视线,正从斜下方窥视着对方清俊秀气的侧脸,抓在抱枕的手指微微收紧。

“苗木……苗木先生。”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脸上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看起来想亲近又有些无措的惶然,淡色的唇瓣轻轻张开,试探地问道,“您愿意以后和我在一起吗?”

苗木怔了下,他何曾见过狛枝这么不安的模样,顿时满心酸楚怜惜,心疼得哪怕这会他想要月亮恐怕都得竭尽全力尝试能不能摘下来了,连忙放下碗,抱住对方。

“当然愿意,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小孩默默埋在他的怀里,有些贪恋对方身上的温度,攥住苗木的衬衣一声不吭,慢慢地低下眼睫,掩去清淡沉静的眼眸。

狛枝心想,这个人很温暖,我喜欢他。

过了一会,他又想,妈妈说喜欢一个人就应该对他好,可待在自己身边的人多数都不会太好过,所以我这样大概称不上什么喜欢,只是自私而已。

吃过早餐,苗木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再让狛枝吃一回药。他知道对方过了这么多年以后也不算是非常健康的体质,生怕幼年期的恋人受罪,关切疼爱的心态恐怕比当年照顾生病的妹妹还殷切。等狛枝吃过药不久脸上浮现出困倦的样子,苗木就哄着他回房间继续补觉,一直守着人睡熟了才下楼清洗餐具。

狛枝家的房屋有些年代,地板比较老旧,厨房里有处木地板边缘翘起,苗木一时不察被绊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手指扶在灶台。

“唔……”

他痛得蹙眉,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但因生活经验不太足,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

“厨房燃气泄漏,屋外的燃气表正好故障,还没来得及联系维修公司。”

AlterEgo冷静地说。

苗木蓦然汗毛直竖,察觉出一点危险事件的端倪,连忙道:“修好它。”

“是,正在执行指令……任务已完成。”

闻言他吁了口气,打开窗扇置换空气,出去等了一会才重新回厨房收拾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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