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奇遇
幸运,实在是一个充满了惊喜的能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不知道会以何种形态降临,与掷骰子这种非此即彼的既定结局不同,命运已经预先替他们选择好了那个发生概率极低的未来,将平凡到平庸的未来的平行世界在一次次选择中被推得越来越远。
既然如此,苗木诚与狛枝凪斗一同购买的游戏抽中了新发售第一周特别大奖,得到了超豪华的异国双人旅行的奖励这种事……大概也可以被归类为超高校级的幸运日常了吧。
“之前错过了和小困他们一起去玩的时机,没想到还有挽回遗憾的机会。”苗木诚的期待写在脸上,清澄的眼眸亮晶晶地闪着光,把手上的信件递给狛枝看,“狛枝前辈,我们一起去夏威夷吧!”
递过来的是两张头等舱的跨国机票,还有前往异国的旅行团行程说明。
“唔嗯……”
白发少年不甚积极地发出模糊的鼻音,躺在苗木的腿上,双手揽着他的腰,不情愿地动了动身体,脸还埋在他肚子的位置,懒洋洋地蹭了蹭。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我要和苗木君一起去……”漫不经心的语气,沙哑声线中透着一丝撒娇意味。
苗木的脸颊有些泛红,但很快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整个人往床铺倒:“别、别动了,哈哈哈,狛枝前辈,你弄得我好痒啊。”
动得太厉害,狛枝也不恼清梦被扰,闭着眼唇角一挑,就势倒在少年的身上,微凉的手指探进衣摆触及腰脊柔软的肌肤。
“苗木君真敏感呢。”他轻轻一笑。
“哈、哈哈……才不怪我啦!明明是狛枝前辈一直乱动……嗯……哈哈……”褐发少年不住地躲闪狛枝的触碰,被子枕头和旅游折页都掀到了床下,笑得颊生红晕眼角带泪,不住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才抓住时机,他一蹬腿就弹坐而起往外逃窜,不意被握住了脚踝。
少年“哎呀”了一声,整个人就由狛枝轻松地拽了回去,然后被对方压在身下狠狠地亲了个痛快。
第二天,幸运的两人登上飞往度假胜地的飞机。
“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去国外旅游呢。”
“咦——苗木君以前没有吗?”
“嗯,没有过哦。”
“这样啊……突然觉得荣幸起来了呢。能有此殊荣成为第一次陪伴苗木君海外旅行的对象,我这是何等的幸运啊……”
“哈、哈哈,也不用那么夸张啦。说起来,狛枝前辈以前去过国外吗?”
“唔……是有过这样的经验呢,在很小的时候。”
通往航站楼的候机厅,坐在等候区的旅客抬起头来,看到了不远处的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
看起来年长一些的穿着拉风又修身的黑色风衣,微卷的白色头发压在鸭舌帽下,侧颜柔和俊秀,黑色长靴走动时发出清亮的脚步声。另一人一身简单的卫衣,身量稍矮一些,抬起头看向他的同伴,脖颈的线条简练干净,清隽眉目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温暖笑意。
“那个……你们就是狛枝凪斗先生与苗木诚先生了是吗?”
乘务员小姐不太确定地比对着登机牌,对着两人露出歉然笑意。
“不好意思,我就是有点意外,第一眼还以为两位是兄弟呢。”
狛枝与苗木立刻看了对方一眼。
……有哪里像吗?
目光描摹五官,苗木诚专注地找寻着自己与狛枝的相似点……对方在他的注视下镇定自若地露出了天使般的温柔笑容,然后眼见褐发少年目光顿了一瞬,略显仓皇地错开视线。
从耳根的位置开始,代表羞赧的霞色逐渐晕染开来。
“我突然发现了。”
仿佛完全没有发现苗木那点不好意思的小心思,狛枝笑眯眯地弯腰凑到他的脸前,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鼻尖对鼻尖,额头对额头,这个距离直接能够看见对方眼眸中属于自己的身影。
“!”苗木吓了一跳。
不用使力,对方就已经不自觉地向后仰起脸孔,在这个随时能够接吻的距离间,瞳孔紧缩起来,湿润的眼眸下意识地微微颤抖。
他仔细地端详着、欣赏着,这种完全独占了苗木君心神的美妙感令他愉悦得心尖震颤,病态的满足感统摄了他的全身。
“我和苗木君的眼睛颜色很像呢……”睫羽轻颤,他缓缓地转动眼珠,视线黏稠地舔过少年的脸孔。
很相近的瞳色,一方是温凉如水的灰绿,一方则更明亮一些,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蓬勃。
他发出了很感动的喟叹:“真是美妙的相似点。”
被狛枝牵着找到的座位的时候,苗木还有些恍惚的样子。
额头上还残留着轻如飞羽的触感,他的目光停留在狛枝握着自己腕骨的手上,似乎是忘了松开,坐到座位以后他也没有放手,唇边带着融融笑意,眉眼在侧窗蔚蓝色的明净穹宇映衬下越显柔和。
褐发少年不自在之余又有些想笑。
没有人不会因为喜欢的对象对你表现在乎而心里喜悦的。
其实这种感情的萌生是很突然的,没有缘由。就在见面的那一刻,因缘的种子就无预兆地破土而出,长成无可撼动的参天大树。仿佛是灵魂的半身那样契合无间,宛若命中注定一般,他被对方所吸引了,精神上传递来熟稔喜悦的讯息。
到底是一见如故还是一见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狛枝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气质,温柔又坚定……却如同拂晓漂浮沉降的灰白雾霭,奇异地让人感到捉摸不定,说实话他心里是为对方身上这种若有似无的游离感而感到不安的,总觉得这个人会如同他突然出现那样,在某一天也会这样突然而然地消失不见。
所以,当狛枝对自己表现出某种超乎寻常的渴望执着时,苗木为此感到了欣喜,欣喜到甚至忽略了狛枝眼中感情的病态之处。
无知无觉地,不幸地坠入了幸运的囚笼。
肩头一重,狛枝凪斗微侧过头,目光沉静地凝视着他的睡颜。
苗木诚歪着头半靠在他的身边,睡得酣然,少年稚气未脱的面庞带着安心的神情,充满信任地依靠着自己。
快到临界值了吧,我的幸运……他的眼神渐渐变得黑暗,目光堪称贪婪地勾绘着苗木诚的容貌,仔仔细细地,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画在心里。
距离上一次车祸的死里逃生已经过了很久,这段期间的快乐程度简直就像是活在梦里,幸运的累积,心想事成,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正因如此,越是幸运越是恐惧将要降临的不幸,几乎要因可预见的巨大落差而惶惶不可终日。
旅程有些细微的颠簸,他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指也无视了意志在自发颤抖着。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肩头是另一人的重量,然而内心里只剩下了一片苍凉的虚无……和微小到几乎无实感的希望。
他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发生。
等待、等待、等待。
时间被加上了减速的状态,在狛枝凪斗的世界里无限延长,飞机航行的噪声透过隔窗已经极不明显、乘务员推着推车压过柔软的地毯,耳畔是苗木酣眠正熟的绵长呼吸。
心脏鼓动,血液流经全身,狛枝睁开眼,没什么表情地凝望着前方。
快来吧,不要来,快来吧,不要来……
矛盾的念头交织盘旋在脑海里。
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小心地没有让动静惊醒苗木诚。
苗木诚醒来时已是入夜。
窗外是漆黑的夜空,薄云如飞絮一般飞速掠过视野,他的目光移到身边,狛枝靠在椅背上,睫羽低垂,神情平和,胸膛有着细微的起伏,安静地沉睡着。
他动了一下,肩头的毛毯就滑到了膝上,苗木侧过身把狛枝身上的毛毯盖好,旋即坐正身体,目光移到自己座位前的小桌板上,手指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脾胃,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便当盒。
他实在太饿了,但是又不想打扰到狛枝的休息,于是闷不吭声地狼吞虎咽,平生第一次有种做贼般的小心谨慎,连被食物噎住的时候也努力忍住不发出声音,憋着一口气手掌用力按住胸口,艰难地吞咽食物。
太过于专心致志,以至于剧烈的颠簸发生的时候,他竟然第一反应不是为航行的安全而担忧,而是立刻想到了可能会被吵醒的狛枝。
“啊——!!!”
乘客尖锐惊恐的叫喊声刺破了寂静的空气。
窗外的风景摇晃起来,漆黑的浓烟与夜幕的色泽近似得不分你我,其实不是外面的风景在晃动,抖动的是自己身下的座椅、地面,和整架飞机才对。
狛枝感到难过地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第一眼看见的是少年的脸孔,脸颊圆鼓鼓的像是一只可爱的仓鼠,但表情却是惊惶失措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怎、怎么回事啊?”
“故障?空难?”
“天啊!谁来救救我们!”
“请各位乘客不要惊慌!不要尖叫!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从乘务人员的安排!”
“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我怎么看到外面有冒烟了?”
“不、不会是……爆炸?”
“实在非常抱歉,现在专业人员正在排查故障区域……目前的推测是飞鸟卷入了发动机,所以导致了设备运转故障。”
“哈?你是在跟我说笑吗?你知道现在飞机航行的高度有上万米吗?别把乘客当成傻瓜啊,怎么可能有鸟类能飞到这个高度。”
“非常遗憾,虽然我们也表示很震惊……但的确发生了,这种概率微小得接近于零的事故。”
“……现在我们在哪里?”
“在……太平洋海域,距离夏威夷群岛约有2000公里,按计划航程还有3.5个小时。”
也就是说,现在他们在广渺无际的大海上空,地下没有救援,也没有迫降场地,有的只是能够吞噬一切生命的大海。
“飞机还有紧急维修的可能吗?”
“……”对方没有回答。
空气陷入死寂。
“什么呀?那不是说今天我们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吗?”崩溃的哭声飘了过来,“没有希望了,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帮得了我们啊,谁能挽救一架出故障的飞机吗?飞机落下去了我们都是死路一条,说不定连尸体都不会被人找到……”
没有人出声安慰,绝望的气氛开始蔓延。
狛枝反手握住了苗木冰凉的指尖,靠在座椅上喃喃自语:“真是不走运啊。”
他的神情显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平静,唇角甚至带着一丝轻柔笑意,仿若对眼前的危机与死亡毫无畏惧,眼底的光芒却亮得骇人。
是啊,真是不走运啊。
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变得越来越僵硬,血液一寸寸凝结成冰,有什么器皿被打翻了的声音,在听见了乘务员绝望自语着“时间不多”的时候,苗木诚的脸色终于也变得隐隐发青起来。
会死吗?在这种地方?
心里溢满不甘。
他才刚遇到了喜欢的人,刚刚被那座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超级学园所录取,未来还那么长,以后可能性还那么多,爸爸、妈妈、小困、狛枝……重要的人那么多,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在这种地方。
还有好多好多想要做的事情。
“不能就这样放弃希望……”他用力地抓紧了狛枝的手,眼中闪过一道坚决的神采。
“嗯?”听见了关键词的狛枝立刻看向苗木。
就在这个时刻,飞机猛地一震,然后重心偏移,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往后倾倒,窗外的景色飞快向上倒退。
“啊!飞机要落下去了——!”
乘务员踉跄了一步,立刻有人情绪崩溃了,拨开安全带就往机尾方向奔跑。
“往、往高处的地方跑啊!”
一名刚从卫生间出来的小女孩被人群撞翻在地,轮椅的车轮咕噜噜转动着,女孩的绿色短发遮住了她的眼睛,漂亮的裙摆如绽放的花朵一般,躺在地上却无人问津。
因为原本在她身后推着轮椅的女仆也跟随着众人跑走了。
苗木诚看不下去了,他立刻解开了安全带,把人群后留下的女孩抱了起来。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应该才小学的年纪吧?比他的妹妹还年幼一些的样子,倒在地上的时候半声不吭,苗木诚顿时担忧起来。
对方缓慢地抬起头,一双深绿色的大眼睛凝视着他的脸孔。
“哥哥,你是谁?”她问。
“苗木诚……”苗木下意识地回答了,然后纠结了一瞬,“不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都已经危在旦夕了!
小女孩柔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身上,看起来眉目间没什么疼痛的模样,身体应该还无碍。
不过……
他看了眼旁边翻倒的轮椅。
“我来背她吧。”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苗木诚身边的狛枝开口道。
“诶?”
他还来不及反应,狛枝已经不容置疑地把小女孩连人带她手上被攥着带子的背包从他怀里捞了出来,苗木只好又是无奈又是歉疚地看了白发少年一眼。
身后已经没有人了,乘务员安抚不住乘客,无法之下只好进机长室帮忙。苗木回头看了一眼,也同狛枝往人多的方向走去。
经济舱比前面的头等舱和商务舱更加混乱,人群哭闹声与咒骂声已经混成一团。乘务员劝止的声音混在其中显得是那么势单力孤,更有甚者有人爆发了肢体冲突。
“无论怎么看这些大人都显得是那么丑陋啊……”
将小女孩讥笑嘲讽的话语听得分明,狛枝眉梢微挑,但没有回头,而是专注地将目光投注在苗木诚的身上。
“大家冷静一点,这种时候更不能发生冲突——”
早就被恐慌与怒火冲昏了头脑的大人根本就不会在意一名瘦弱少年的话语,信手挥开试图阻止的苗木,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向后飞去,“砰”一声撞在机舱门上。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兴许是在人群混乱中碰到了开门的位置,在他的身体撞在舱门的时候,那里发出了微乎其微的一声开启的声音。
苗木诚与时刻关注着他的狛枝同时瞳孔骤缩。
真是不幸呢。
机舱内外气压差究竟有多少呢?贴在背后的厚重舱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震颤声响,苗木诚无处着力,身后忽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漆黑无底的死亡漩涡,舱门脱落而出,露出外面的夜空与近在咫尺的漆黑海面,他无可自拔地被那可怕的吸力牵引着,下意识地伸出了右手。
下一刻,苗木与握住了他的手的狛枝一同消失在了机舱内乘客的视线中。
狂乱的疾风将意识撕扯得乱七八糟。
身体在重力的拖拽下无可避免地高速下坠,浑身发冷,半空中的苗木诚几乎睁不开眼睛,唯有掌心仍旧源源不断地传来另一人的体温。
但这却让他更为痛苦。
“你不该跟上来的……”
奋力地睁开眼,纷乱的视野中出现了白色的虚影,眼泪难以抑制地夺眶而出,他看见狛枝的脸上浮现出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心快要被难过的情绪吞没了。
“没关系的哦。”狛枝回答,夜风将他本就凌乱的白色头发吹得更乱了,碧色眼眸温柔专注地凝视着他,这时候也依旧显得神采烨然,眼底宛若流光溢彩一般,“与其继续待在那个被绝望吞噬的飞机上苟延残喘,还不如追寻希望直到终极。”
他缓缓地收紧了手掌交握的力道。
“就算是死亡,我也希望和苗木君在一起。”
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苗木诚呆呆地看着狛枝凪斗。
什、什么啊,这种乱来又不负责任的任性发言。
无法解释,无法评价,无法理解。
心脏抽紧,比最生的柠檬汁还要酸涩的味道在胸腔间逸散开来,牙关紧咬到腮帮都酸疼的地步,他忍了忍,还是无法忍耐,用平生最严厉最充满了怒火的声音厉喝出声:
“狛枝凪斗,你是个笨蛋吗?!”
“诶?”对方被他吼得愣住,表情无辜又茫然。
苗木诚看得好气又好笑。
“唉——”
一声老气横秋的叹息飘入耳畔。
“就算在失重状态下我的存在感低到几乎没有,但是啊,大哥哥们能不能稍微注意下场合?”
女童的声音,嗓音稚嫩清甜,却带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怠惰气息。
白发少年的身后冒出了一个绿头发的脑袋,这个在商务舱被狛枝背起来以后就一直没被放下来的小女孩非常不幸地被狛枝彻底遗忘,倒霉地被狛枝一起带下飞机,眼看着也要跟两人一同葬身大海了。
她一路靠着死命抓着狛枝衣领才没让自己在半空中与他们分开,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不靠谱的大哥哥真的就很不靠谱地全程忽略她的存在,心情之复杂程度难以言喻。
“真是没办法啊,一想到你们两个现充马上就要甜甜蜜蜜葬身海底了,就莫娜卡一个人到死都是一颗闪闪发亮的电灯泡,莫娜卡就觉得十分悲伤呢。”
她的语调毫无起伏,面无表情,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悲伤的氛围。
是因为这种原因悲伤吗?
吐槽的话语才在心底浮现,就见对方垂下头,下颌搭在狛枝肩上,一双又大又圆的绿眼睛幽幽瞧着他,眼神很像是某种冷血动物凝视着猎物。
“看在你先前热心关爱小孩子的份儿上,莫娜卡就随便救你一命好了,姓苗木的有趣哥哥。”
她缓缓地露出兴味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看样子还有转机?”
狛枝意外的话声刚落,从女孩身后打开的背包里出现了一顶大得惊人的降落伞,在救生伞在半空中成型的时候,三人飞速下坠之势猛地一缓,白发少年闷哼了一声,苗木诚隐约仿佛听见了他拽住自己的那只手的腕部发出脱臼的声音。
相握的力道大得苗木自己都感到手骨疼痛的地步,他大致能想像出狛枝坚持得有多辛苦,但饶是他的脸色苍白得令人害怕,冷汗都从鬓角一直流到下颔,对方还是维持着自若的笑。
意识将身体下落的短短数秒无限拉长,尽管仍未脱离绝境,苗木诚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松懈。
就在这时,漆黑的暗影忽然遮蔽了月华。
他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紊乱的气流已携铺天盖地之势涌来,悠悠飘落的降落伞下的三人瞬间被掀飞出去,下一刻,紧随三人其后巨大客机坠落大海,白色的浪花久久翻涌不止。
意识陷入黑暗。
哗啦,哗啦——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再度恢复了知觉,耀眼的阳光从眼皮的缝隙刺进瞳孔,晕黑的成像传递到大脑,苗木不由得逃避地扭过头躲开光线,没想这一动直接使咸涩的海水涌入了口鼻。
“唔、咳咳……呸呸……”
一边咳嗽一边抹脸坐了起来,身体上恶心欲呕的感觉与嘴里糟糕的味道交相融合,他扁了扁嘴,睁开眼环顾了一圈,在陌生的环境中陷入茫然。
左侧是一波万顷的碧海蓝天,右侧是金色的宽阔沙滩与椰树,南国风光正好,海风吹动额发,带来一股咸湿的气息,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低头一看,他的位置离海水还有一些距离,身侧有个沙滩下陷形成的小水洼,也是方才害得他呛到的罪魁祸首,水底有一颗花纹漂亮的小海螺。
水洼的另一侧还躺着一个人,绿头发的小女孩双手虚握成拳,身体蜷缩侧躺在沙滩上,就如同婴孩在母体中那样极缺失安全感的姿态,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显然还未苏醒。
“狛、狛枝……”
左看右看都没有发现熟悉的身影,苗木诚顿时有些慌乱起来,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体。
该不会……
糟糕的猜想蒙上心头,他的脸色瞬间煞白,垂在身侧的手指因为心理上的恐惧而微微痉挛,心里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脑海里就像是缤纷的万花筒似的闪过诸般画面,许久,苗木诚狠狠地一咬牙关,猛地回身——
“嗨,苗木君。”
狛枝笑着招呼。
“呃……狛枝前辈?”
晕眩的头脑猛地一清。
白发少年就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外套已经脱了,袖子交叉系在腰上,短袖的T恤衫将他衬得极为纤瘦,双手环抱着一个巨大的叶片,上面堆放了好多鲜红色的浆果。
“这么快就醒过来了呀。”狛枝格外高兴地说,“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
“你的手……没事了吗?”
“嗯?这个啊……”他歪头想了下,“是有点行动不便,所以我试着自己复位了一下,很幸运的一次就成功了哦。”
已经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在陈述了,不过过于苍白的面色还是暴露了些许实情。
见苗木诚露出了不赞成的神色,狛枝顿了一下,很快又扬起笑容:“不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苗木君你看我找到了什么?”献宝似的捧出他收集来的浆果。
“狛枝前辈——”
苗木鼓着脸瞪他,良久,还是败退在对方无辜的笑靥下,挫败地叹了口气。
“好吧,下次千万别再这样乱来了。”连他自己都对这句话能对狛枝产生的制约力毫无信心,不由抱怨一般嘟哝了一句,“我也是会担心的啊。”
“嗯。”狛枝唇边的笑容扩大,极好心情地应了一声。
苗木接过狛枝递来的果子,看着外观红艳到几近发黑的色泽有些迟疑,狛枝说没有毒,结果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抽了一下,半是无奈半是恼火地又瞪了他一眼。
这么肯定的语气……是他自己试毒之后得出的结论吧?
狛枝这种对自己的生命表现出的轻慢态度让苗木隐约感到了些许不安,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个自称莫娜卡的绿发小女孩还在昏睡不醒,晨间过后的骄阳渐渐变得灼人起来,他们很快移动了位置,在这座陌生的岛屿一处找到了空旷的洞穴。
先前总是狛枝出力较多,这回三人甫一安置下来,苗木诚就不容置疑地把狛枝按在原地,自告奋勇出去寻找干草和柴火打火石之类的东西。
小女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凹凸不平的石壁。
她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酸疼,先前躺着的时候似乎唯有脑袋的地方好受一些,回头看了眼,是垫了狛枝的风衣外套当作枕头。
外面徐徐吹来一股带有草木香气的凉风,白发少年靠坐在石洞边上,一腿伸直,另一腿曲起搭着手臂,侧过头,似乎一直在看褐发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样看起来好肉麻,像是望夫石一样哦。
她觉得有些搞笑。
“喂,白头发的哥哥。”小女孩歪了歪头,“你和另一位哥哥是情侣吗?”
狛枝早就察觉到身后细微的动静,但知道这时他才转过头来,碧色的眼眸清凌凌的。
“嗯?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的样子啊。”她仿佛只是单纯地在对八卦好奇,兴味道,“呐,告诉莫娜卡嘛,大哥哥们认识了多久?”
“多久啊……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吧。”对方诚实回答。
“哦——一个月啊。”她慢悠悠地拉长了声调,“原来如此,一个月就互相产生了不容于世的感情了吗?”
瞳孔深处缩聚着狛枝的身影,她眯了眯眼,恶意忽然溢了出来。
“那么,你们都对女人不感兴趣的吗?”
狛枝看了她一眼:“小孩子问这些不好哦。”
“大人的无能言论。”莫娜卡像是听到了很有趣的言论一样天真烂漫地笑起来,“遇到了不会回答的问题啊,想要逃避的问题啊,或者被戳到了痛处之类的——都会这样子搪塞小孩子。”
她瞧着狛枝:“避之不及、讳莫如深……你不觉得这样子很难看吗?显得多愚蠢多可怜呀,因为太害怕面对真相,连谎言都不敢说出口,因为在说出了谎言的同时就代表自己认知到一切的虚假与荒诞。”
直面她的视线,狛枝却不在意地笑笑,不同于面对苗木诚时候那种温柔中隐含狂热的追寻姿态,而是更浮于表面的,万事不经心,单纯体现他从小以来良好教育与修养的礼貌微笑。
“既然你那么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他好脾气道,态度包容,“无关性别,是特质的吸引。”他在他的身上找寻到了一种他一直以来所向往的东西,怎能不趋之若鹜?
这种话语简直像是谈恋爱的时候智商直线下降的傻白甜女高中生一样,听得人牙龈酸疼酸疼的。
“我是对苗木君一见钟情哦。”
至于苗木诚对他……
脑海中飞速掠过一些场景,他卧室的海报、珍藏的杂志折页、还有不经意提及的男女同校生渊源……狛枝垂下眼轻笑,表情管理得完美无缺。
“真好呢。”小女孩说,“这样真是太好了,那么这次危机以后,苗木哥哥就会更喜欢狛枝哥哥一点了。”
莫娜卡的年纪尚小,却有种远超于她的年龄的聪慧与敏锐,对人心有着惊人的直觉和感知。
吊桥效应这种理论……她和他都是知晓的。
在面临危机之时,人的精神状态是不正常的,敏感、脆弱,因此很容易就对陪伴自己、抑或是拯救自己的人产生过激的感情,将劫后余生产生的强烈的喜悦与感激错认为心动的感觉,甚至把对方当作怦然心动的命定之人,都是很自然的。
虽然可能是误会,但她就隐约觉得,就算这次空难是偶然的,然而狛枝在危机之后的行为,有意无意地就在诱导对方向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思考。
是什么致使这个人拥有死生不惧的自信与将自己的生命都作为筹码放手豪赌的狂气?莫娜卡无从深究,她可以确信的是,这个人乍一眼看去是个清澈见底的家伙,实际上却藏匿着连她都忌惮的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主动点出,也不明确暗示,而是恶趣味地放任对方在他早就画好的牢笼里团团转,好整以暇地等着猎物主动送上门来。
毕竟,人们常常最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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