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s Alike【别问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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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苗]希望通感(31)

Chapter31 痛楚


月光渺远。

天空澄澈,深蓝的上空漂浮着游离的轻云。窗外比寻常的夜晚泛着更加清冷一些的湿润水汽,在空气中凝聚成淡色的雾气,夜色如梦。

架在水上的木屋群落安静伫立,其中一间深夜里点亮了灯光,苗木仓促起床时差点被落到地上的衣服绊到脚,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才扶稳了床头柜,残存的倦意侵蚀着神智,他还迷糊着有些似醒未醒,正要弯身去捞外套披上出门,还未挪动脚步就被握住了手腕。

牵引的力道向身后拉了拉,他回过头,狛枝还维持着半边身体探出床边的姿势,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迎上苗木看来的目光,眼梢微弯。

“苗木君,我想起来了。”

少年的脸孔氤染上冰凉的室内灯光,额发遮覆过半的额头,打下朦胧的浅影,清隽的眉目轮廓清晰,五官精致俊秀,肤色苍白而细腻,若有似无地透出了脆弱易碎的气息。

半掩在长睫下的他的眼珠是漂亮的深青色,清冽而幽邃,恰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苗木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狛枝的手指轻轻圈住他的手腕,拇指恰按在腕骨凸起的位置,似是有些不安的,指腹摩挲了一下肌肤才放松了力道,那轻微的感知稍纵即逝,苗木都难以判断是否只是他一瞬间产生的谬感。

“什么想起来……”困惑的神情一闪而过,苗木迷茫间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的疑问戛然而止,他顺着狛枝微不可查的挽留力道回过了身。

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说是全然的喜悦也不尽然,说是全然的难过也不尽然,或许有些不上不下的复杂……苗木半蹲跪在床边,双手捧住狛枝微烫的脸颊,与他额头相抵,贴触的肌肤传来属于对方的热度,钻入骨髓又溶入了血液。

夜晚那么凉,你又是那么温暖,他有些贪恋他身上的温度。

“你想起来了什么呢……是我吗?”苗木笑笑,眼底透出了很明亮很温柔的波光,低低呢喃,“呐,我是谁,狛枝君知道吗?”

被蛊惑一般,狛枝失神地在极近距离凝视着他微笑着的脸孔,无意识地翕动嘴唇。

“你是……我的幸运。”

你之于我,幸运之于我,都是理应与生俱来的、注定如影随形的,时人常言命运总是福祸相依,那么,你一定是光明的礼赞、希望的曙光。

苗木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他稍一疏忽,失控的情绪就泛滥成灾,牵丝成缕地笼络住狂跳的心脏。

该去反驳他,哪怕是用谎言也好,这时候不该是放纵自私感情的场合。理智这么说着,但大约是一种名为魔障的力量攫获了浑身的细胞和神经,眼神动摇,他无法发出声音,语言的酝酿阻塞在喉,徒劳地张了张口,胸膛起伏,整个人差点被遽然而至的情感冲垮一切。

“和你相遇,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等回过神来时,这句话已经不觉间脱口而出。到底算不算是自毁城墙的坦白呢?却分明一点也不感到后悔,会这样想的自己真是太不成器了。苗木阖上眼帘,轻轻地吻上狛枝发燥干涩的唇瓣,没有任何情欲的意味,唇齿贴近,温柔至极。

褪去了虚假、隐瞒、谎言和病态的外衣,返璞归真,宛如梦中的欢欣,极其奢侈而短暂的一刻。

原来由一个人来背负两人份的记忆,是这样的感觉,狛枝前辈……

苗木托着狛枝脸颊的双手落到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变成了令人深陷的拥抱,站起身,将对方推倒,自己跨上床。

唇上热度沸腾,他们沉迷于彼此间的气息,清澈美丽的白月光倾洒了满屋,却驱散不去寒冷的漆黑长夜,苗木莫名地有些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苗木起身坐在床沿,紊乱的呼吸渐渐梳理得平缓下来,他低下头望着狛枝睡着的姿态,许久没有动作,逆光侧身坐着的身影很安静。

“苗、苗木君……”

不知何时出现的兔美小心翼翼地从衣柜旁探出身体,粉色的兔子看来战战兢兢的,出声的语调难掩沮丧。

“兔美,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苗木尽量维持着平缓的语气,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的颤意还是将他努力掩饰的焦灼暴露了出来,“你知道这里的情况,没有特殊的诱因,大家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生病,而且狛枝前辈他刚才说想起来……”

“呜呜呜,对不起,苗木君。”兔美哭起来,“人家打败把守第二座岛屿的黑白兽以后发现第三岛屿的黑白兽特别弱小,就想着加快收回控制权进度,调用了过多的力量用于战斗,不小心疏忽了同学们的防御模块,被黑白熊抓住了入侵的空隙。”

“所以原本被彻底隐藏的那段记忆才会松动……声东击西,我们落入黑白熊的诡计了。”苗木咬了咬唇,“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已经努力在重建防御了,好在狛枝同学自身对敌人的抵触意志也很强烈,身体反馈出了强烈高烧的征兆……到早上基本就能把最危险的区域控制住,但是可能他还会有一些异常的生病表现。”

苗木“嗯”了一声,站起身,卷起睡衣的下摆脱掉了衣服。

兔美眨了眨眼睛,厚着脸皮没挪位置。

在光与影的交错间,月光若有似无地亲吻他的身躯,少年光裸的脊背线条随着伸展的动作起伏变幻,他远比同龄人的骨相生得更纤细秀气一些,但肩膀的宽度和腰身的尺度比例合适,肌理细腻白皙,腰窝下陷的弧度极为美妙,微有青涩的少年感简直漂亮得引人垂涎。

小臂上原本紧紧缠绕的绷带有些松落了下来,苗木干脆将其拆开,目光在光洁如初的原伤处停留片刻,旋后缓慢地重新用绷带覆住。

“恢复得太快了……”他没多少高兴的意味,反倒有些苦恼。

“因为苗木君是‘观察者’的角色啊。”兔美歪歪头,“和人家的‘教师’一样,是不能被‘学生’杀死的。就算是受伤也会很快恢复。”

“能杀死‘学生’的只有‘学生’,能杀死‘教师’和‘观察者’的只有‘规则’。 ‘教师’只能增加‘规则’,不能改变现有‘规则’,‘观察者’拥有最高限度安全和行动自由却无法参与和干涉任何事项,而能凌驾于一切角色权限之上的,只有‘管理员’而已……”

苗木自语着,他自己会来到这世界本就是计划外的事情,但若统合一下失去意识前的线索,其实也不难推断出始作俑者的身份。一直困扰着他的其实也并非事情的经过,而是起因。为何没有堕入绝望的那个人也会选择进入这个世界?自己又为何会以这样一个特殊的身份出现在这里?黑白熊……倘若异变在程序启动时刻就已埋藏,不可能瞒过他的眼,那又是为何选择了放纵绝望?

一边思考着,一边换上了常服,苗木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兔美:“外界有消息吗?雾切小姐她……”

兔美看着他,摇了摇头。

苗木见状微微叹了口气,怎么也无法忽视心底的不安渐渐蔓延。

 

好不容易熬到翌日,勉强算是等来了黎明和几个好消息,绝望的记忆重新完成了封锁,第三岛屿也解除了限制,并且,新开放的岛屿上还存有医院和完善的治疗设施。

过度贴合需求的发现让苗木忍不住心生疑窦,这环环相扣的一连串发展怎么看来都像是黑白熊在暗中筹谋着什么。联想到自己被困校园期间,似乎也是结束一场学级裁判以后就新开放一块探索区域的模式……果然还是在黑白熊计划中的展开,被人玩弄掌心的挫败感越发重了。

然而所谓阳谋,就是哪怕你明明心知对方心怀不轨,现状却也由不得自己乱来,只能按捺着憋屈一步步按照对方的规划走下去。

晚上的时候苗木不方便一个个去敲门确认前辈们的情况,只好怀着担心一遍遍用冷毛巾和超市翻来的烈酒帮狛枝物理降温,其他程序层面的工作全部交予短暂出现了一会就离开了的兔美。等到早上,确认了出现“绝望病”发烧症状的人有三名,情况算是不好不坏,起码还在其他人还可以照看的范畴之内。考虑到医院设施完善,而且处方药的种类也比药店更齐全,大家讨论了一下就纷纷同意将病患们送去第三岛屿集中照顾。

所谓“绝望病”,就黑白熊的解释就是一种让人精神错乱的怪病,像是个性特立独行的澪田表现得听话死板、开朗粗神经的终里表现得胆小懦弱……实际则是让兔美重新强制封锁大家绝望期间的记忆而引发的后遗症,奈何真相不能详与人说,苗木也只好默认黑白熊的说法。

一直到大家安顿下来,狛枝都没有醒来。

一番安置并不容易,哪怕是以超高校级的称呼入学,此时的罪木也只是堪堪高中年纪的女孩子,不仅要费心照顾三名罹患高热的病人,在前次裁判中因强行干涉处刑而受伤的九头龙也需要换药,连轴转下来她实在顾及不了太多,才帮狛枝弄好退烧的点滴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于是苗木搬了个椅子坐在床前,小心拢住他输液的那只手,然后就安顿下来。

该不该去第二岛屿的遗迹呢?他记得里面应该可以……但是狛枝前辈的状况实在让他放不下心来,这种情况怎么能走得开。苗木仍想着夜里和兔美的对话,脸上不觉间浮现出犹豫的神色,同时他也心知自己已经越来越没有时间了,继续优柔寡断显然是不行的,恐怕很快就要到不得不进行抉择的时机了。

窗外光移影动,滴滴答答,时间的针格走得严密无缝。

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心不在焉,思维变得空泛,苗木还是忍不住渐渐将注意力挪移到安静沉睡着的狛枝身上。

空气中的轻尘在阳光的光束中恣意旋转飞舞,闪烁着斑驳而细碎的光芒。

狛枝的呼吸平缓规律,恬静安宁的脸庞美好得就像天使一般,苗木一向对狛枝的好看有所认知,此时仍不知不觉被夺走了心神。不止是秀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更是气质使然,仅凭第一印象就不知能虏获多少人的好感,目光循着眉眼寸寸描摹下来,在那么近的距离甚至能看清脸上细小的茸毛。

“等待,这种让人轻而易举就耗光了耐心的事情,那时候的你怎么就不会厌倦呢?”

他说完就自嘲地笑了一笑。

“我真迟钝,就算现在问你也不会有结果了。毕竟你连我是谁也不知道——”

“我知道。”

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的狛枝恰将错愕瞬间停驻在苗木脸孔的那一刻看得分明,这也是他记忆中苗木诚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了这样不敢置信的、惊诧着下意识想要否定什么的复杂神情……里面夹杂着毫无疑问的惶恐。

他害怕了,因为他的话语。

为什么会这样,那时的狛枝凪斗受制于过于糟糕的精神状态,实在无力去细思其中的缘由。他只是出于本能的介意和执着,下意识地记住了这一刻,自己因对方的表情和反应感到了强烈的愤怒与抑郁。

“我早就厌倦了等待,如果可以,一刻也不想等……”

叹息一般的声音,头脑中紊乱的思绪化作一团乱码,经由口舌的媒介倾泄而出,情绪失去控制,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早就想忘记你了,苗木诚,哈哈,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哈哈哈。”

“……狛枝君?”

狛枝笑着笑着,脸上的表情却渐渐痛苦起来,他按住自己的额头,语声压抑。

“真不希望想起来你但还是想起来了……高我一年的苗木前辈,超高校级的不幸,原来是你啊,我最讨厌的人。”

“……啊?”苗木原本焦急的神情停顿了一瞬,懵懵地眨了眨眼。

什、什么情况?

 

是啊,什么情况?

只是想来探望一下病号的日向尴尬地松开了门把手,心里开始疯狂后悔自己没有敲门的鲁莽行为,这时候装作若无其事地悄悄离开还来不来得及——来不及了,他只好对着一齐看过来的苗木和狛枝,讪讪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那个,不好意思,我只是路过,打扰了。”

苗木看着日向强颜欢笑的脸孔,兴许只是他有点想太多了,竟然能从对方那一脸微妙的表情中读出“我一点也不好奇你们是怎么火速坠入爱河又火速闹分手的前因后果请让我告辞”这么蕴意丰富复杂的潜台词,一时竟也陷入了沉默。

 

“那个……咳!日向君,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但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要是这么直说的话会让气氛更尴尬的吧,苗木挠了挠脸颊,有些赧然地笑了笑。

“这是因为狛枝君生病了啊,这时候就像其他人一样有些意识错乱了,我总觉得他根本就像是在胡说一气,大部分都是反话……”这样一边思考一边替他解释着,谁知自日向进门以后忽然陷入沉默的狛枝无预兆地开了口。

“日向君在其他时候来的话我都会非常反感的,唯独这个时候让我很开心。”

苗木哑了哑,片刻后脸颊蓦然蒙上一层红晕,眼神游离,难得有些下不来台。

“哦……症状是说谎的绝望病。”日向端详着苗木少见的神态,难得迟钝了半晌才慢吞吞反应过来了什么,“所以狛枝刚才是跟你告白……呃,现在他是嫌我在这里碍事?”

苗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地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发梢下露出的耳朵尖都变得通红一片。

“抱、抱歉……”难为情极了,从指缝间露出来的声音细若蚊蚋。

好吧。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日向确实得承认他有一点沧桑的心累,或许还夹杂着某种微妙的羡慕心理……到底他们是怎么变得这么要好的啊?这点大概只有作为当事人的狛枝和苗木才知晓吧,然而兴许连他们自己也不一定能说得出来。

许久才从习惯性追根究底的思绪中挣脱而出,日向将目光落到苗木头顶的小小发旋。

应该说,其实这样也不赖吧。就算双方都是同性这一点多少让人有些意外,可从其他方面而言,这两个人实在有太多契合的地方了……具体什么还很难言明,从气质、理念、到相处时融洽自然的氛围,都很难让人去相信,这样的他们不会被彼此所吸引。

哪怕从个人角度觉得面对狛枝那难搞个性的苗木会很辛苦,从实际的情况看来,显然那家伙面对苗木的时候几乎把双标的概念诠释得淋漓尽致。令人头痛的那一面大概也只是其他人对狛枝才会有的苦恼吧。

最令人惊讶的一点——原来狛枝那家伙还懂得怎么正常地“爱人”吗?应该算是正常吧,至少相对于这个人来说。

“总之,看到你们两个精神都还好我就放心了。”日向说着就举起手上的袋子,里面装着好几颗颜色红艳的苹果,他拿出一颗塞到苗木手里,另一颗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因为不放心只留你、罪木和几个病号在这个病院,所以这几天其他人也会在这里住。只不过考虑到还不确定绝望病是否具有传染性,所以两边会隔离开来……放心,我会在医院这边照应着你们。”

轻描淡写地将绝望病带给大家的惶恐和一些可能令人寒心的争执一语带过,他说完停顿了片刻,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苗木眼下浅浅的淡青,看来是发现异常之后大半夜都没合眼过了,眉眼间掩不去的疲色,语声不由一软。

“好好休息吧,你们两个都是。”

苗木点了点头,微笑着的模样非常温和,这种柔软的个性特质还挺难让人对他严肃起来的……甚至有点年龄很小的感觉。脑中不着边际地这样想着,日向也跟着弯了弯唇角,随意地抬起手摆了摆,随后就拎着剩下的苹果走了。

目送着日向离开,苗木感觉到狛枝拉住了他的手向回扯了扯,顺势坐回床边的位置,他有些失笑地侧过头:“怎么生病了就像是小孩子一样,幸亏刚才日向君脾气好没有生气。”

不想要独处的时候听到其他人的名字。苍白虚弱的恋人有些固执地抿起了唇角。但也不想像是先前那样,哪怕自己理解,哪怕对方理解,也不希望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任何可能会伤害到他的话语。

病痛,会使人变得软弱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非常非常渴望苗木了。从窒息的意识沉沼中挣脱精神的瞬息,忽然就陷入了惴惴不安的境地,哪怕在昏迷中难以辨析飞掠而去的思维片段,那种引人克制不住消极乃至绝望的感触却还是残留了下来。这让他有些难以自控地畏惧着对方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就像是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不放手,唯有指尖传递来的温度才使他感到些许存在的实感,狛枝垂下眼睑掩去深处的偏执,轻微地咳了咳。

“先睡吧,睡醒了就会好一些的。”苗木反手拢住他的冰凉的手指,柔声道,“不会有事的,别强撑着了,我会好好帮你看着输液,所以狛枝君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狛枝凝望着苗木的脸孔,眼睛里的光微微柔和起来。

为什么你总是能为我带来温暖呢?无论遭遇了什么,一颗纯粹至极的赤子之心从来都尘垢不沾,阴霾无法遮蔽你的视野,绝望也无法动摇你的精神,有别于苗木诚这个人过于温软的气质,你的心底潜藏着足以将他人印象完全颠覆的强悍意志。对此感到着迷又憧憬,狛枝凪斗无可自拔地被此吸引着,或许这当中还夹杂着一丝钦羡。

他没有开口,但是视线是这样的温柔,苗木被他一直看着,轻轻眨了眨眼,脸颊渐渐就红了。

从情窦初开的年岁开始就一直是恋爱的关系,不是不对对方的美色产生了抗性,但有的时候是真的毫无办法,谁让他们实在太熟悉对方,从声音、眼神,甚至精确到每一瞬眼神的变化、面部表情的微小改变等诸如此类的细枝末节,都能够察觉到他情绪的转变。

狛枝前辈,眼睛就像是会说情话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中途罪木进屋换了一次吊瓶,苗木估量着输液的进度,在寂静的环境中实在耐不住困倦和疲惫,靠在边上小憩了一会。

等他醒来时已是黄昏,晚霞漫天,暖橙色的夕光照进窗内,狛枝的气色也稍稍红润了些许。苗木闭着眼揉了揉太阳穴,睡醒以后身体还有些困乏的感觉,但那种疲倦的感觉已经大大缓解,他发呆半晌,打算洗洗脸清醒一下,就慢吞吞地站起了身。

医院的走廊非常空旷,他的影子映在侧面的墙壁上不断游动,耳边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苗木走着走着蓦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加急了脚步拐进卫生间,乍一进门就忍不住趴在了洗水台上,“哇”一声吐了出来。

红中泛黑的色泽猛地刺痛了他的双眼,苗木怔怔地,抬手拧开水龙头,看着血迹随着流水缓缓消失。

绞痛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从腹部传来,他用力地捂住肚子,冷汗顺着鬓角淌到下颌,整个人一下滑落跪坐到地上,眼前一阵阵晕黑。

怎、怎么回事……

心跳声咚咚咚地回响在耳畔,急促异常得令人心烦意乱,不安的感觉席卷而来,苗木忍耐着痛苦睁开眼,从身后延伸而来的黑影渐渐接近。

“谁——唔!”

从上方罩下来的什么东西遮蔽了视野中最后的光明,紧接着脖颈上猛然被什么东西勒住。无法呼吸,甚至发不出呼救的声音,脖颈上隐现青筋,过度的疼痛彻底地剥夺了苗木挣扎的力气,他徒劳地用手指抠住绳子,张了张口,鲜血却从喉管中溢了出来。

又是自相残杀——这种只能散播仇恨与绝望的行为究竟何时才能真正终结?明明没有任何人因此感到快乐,也没有任何人因此得到救赎。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荒诞的理由对他产生了杀意呢?

好痛……眼泪忽然夺眶而出,这究竟是由身体所遭受的苦痛而流下的泪水呢?还是由于内心承受了强烈的悲恸而忍不住流泪呢?抑或者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苗木已经分辨不清了。

然而直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脑海中所想的,却还是被他孤身一人留在病房里,至今安危不明的狛枝。

 

希望和绝望,其实就与天空和深渊之间的关系没有分别。

人们总是追寻向往着天空的寥廓与高远,却常常忽略了深渊是同样的幽深无底,一直抬头追寻天空的人终将从岩壁上摔落坠入深渊,一直低头凝望深渊的人又何曾片刻感受到属于天空那自由与无畏的欢愉?

分明大家都只是想要坚守着自己内心最正确的道理,无论是花村辉辉对母亲的思念,还是九头龙一族对亲人的守护之心……越是深刻地认知到这一点,苗木就越希望能够找到拯救大家的方法,将绝望的链锁与过去彻底斩断。

但是,过去又怎么能够轻易抹消的东西呢?铅笔的字迹被擦去了,纸张上还会留下书写过的痕迹。哪怕熄灭了火焰,空气中残留的烟气却还昭示着燃烧过的事实。无可挽回,无法触及,过去正是这样的存在。

所以,一厢情愿地选择了强行抹除大家过去记忆的自己,是真的做错了吗?那他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找不到答案。

单调但规律的水滴声渐渐唤醒了模糊的意识,苗木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手指支住地板的砖面,撑起身体。

“现在是几点了……”

他发出虚弱得接近死去的干涩声音,手指伸进口袋,打开了自己电子手册。

屏幕的冷光幽幽地照亮了苗木的脸孔,他凝视片刻,身体的不适还很强烈,不止是胸腔里肺腑的位置传来撕扯般的疼痛,从胃部逆流反呕到喉腔的胃酸鲜明地烧灼着脆弱的黏膜,苗木咳了几声,手背拭去唇边干涸的血迹,闭上眼开始整理思绪。

自己是被什么人所袭击了,这点毫无疑问。他的手指轻抚脖子上已经青紫的勒痕。但先前所发生事情的疑点还有很多:对方是蓄谋还是临时起意?到底是选定了杀害人选还是由于自己偶然落单?而且在被袭击之前,倘若没有特殊角色的程序保护,其实先一步使他丧命的应该是自己吃进去的什么东西才对吧?这就产生了新的问题,这两步谋杀究竟是一人所为还是两人分别下手的?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吃下了足以致命的东西……

“原本总是苦恼自己的身份受限重重,现在看来还真是幸运啊,差点就真的死了……”他费力地扶着墙站起来,说着就忍不住苦笑了一声,“哈,明明现在不该是慢悠悠感慨这些的时候。”

窗外的月光比霜雪和百合更加洁白,地上残留的血迹像溶解的罪恶一般鲜红,在这样劫后余生的时刻,偏偏他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单纯的生的喜悦。

苗木微微喘息着撩开被冷汗浸湿的额发,手指抵着额头,不安、痛苦、讽刺、难以释怀,充斥胸臆的感情几乎没有任何正面的色彩,差点被同伴所杀的人应该都是这样的吧?只是现在还不是轻易认输的时候,绝望与希望本就是连接天空与深渊的桥索两侧,这时候放任自己就这么坠落下去的话,又怎么能令他甘心——

苗木咬着牙,扶着走廊的墙壁一步步挪回病房的方向。

“咔嚓。”

房间门并没有上锁,苗木不可否认他在旋动门把的那一刻心里几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发颤的掌心分泌出湿滑的冷汗,从推开门到抬起头的瞬间,精神像是做过一次最惊险的过山车。

好在,命运似乎从来对他都不算太坏。

被月光亲吻着的恋人安静坐在床边,流辉将他苍白的肤色映照得几近透明,有些宽大的病号服松垮地套在身上,隐约可见瘦削挺直的脊背,还有领口下形状精致的锁骨。

我所爱着的你美好得恍若天使,如果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说不定会被其他人笑的吧。

苗木松开了把手,无法移开目光地向前走了几步,眼神深深地凝视着狛枝的侧影,忽然感觉一切负面的情绪就像在月光下融化的轻雾,就那么轻易地弥散而去。

世上总会有那么一个人,令他无法不放任心中的天秤倾斜失衡,比起世上任何一个人、一件事都更珍惜和重视。

至于理由,其实早就了解了。

因为,他是比自己更重要,重要得多,重逾生命的人。

“狛枝君。”

牵挂的情感在血液深处奔涌沸腾,心绪越是激荡,他表露在外的神情反而越发平静下来,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在狛枝若有所觉地回过头来的那一刻,他如同往常一般温和地微笑起来。

“抱歉,出了点意外……你等很久了吗?”

摇了摇头,狛枝在苗木坐在床沿的时候就微微侧过身体半靠了过来,他探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抚摸着苗木脖颈上已经变得非常浅淡的痕迹。

“没有。”他眨了眨眼睛,温柔地凝视着他,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简直令苗木陷入了人生十几年来最动摇、最懊悔的一刻。

“我没有等很久。”

苗木蓦然紧攥的手指用力到刺破掌心,心里潸然与酸楚交织,刹那间,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从不觉得现状的不幸有多可怕,真正令苗木进退维谷、害怕不已的,是他可能会一败涂地,甚至连过去的幸福也都将一去不复返,而他们之间,更是再无未来可言。

这样的结局,这样的末路,他怎么可能不会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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