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旧文补档
lof你神不知鬼不觉吞了我多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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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穆玄英,他还不叫穆玄英。
来自于山河中漂流的木盆中,被稻香村中的阮氏妇人捡了回来,一个白嫩可人的小娃娃,招尽村中人的喜爱,这家送点吃食,那家缝件肚兜,他便这样在全村人的抚养下无忧无虑地长大了。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大家都叫他毛毛。
后来,村里又来了一个大一些的少年,名字叫作莫雨。
莫雨初来时似乎受了什么伤,一开始是村长刘洋在照顾神志不清的莫雨,后来毛毛见了,便也跑前跑后地帮忙照顾这个昏迷不醒的小哥哥。
初识的莫雨大概是过去出身于大户人家,性子有些颐气指使的乖戾霸道,分明生得是整个稻香村里最漂亮的孩子,却成了个孩子中的霸王。不跟他玩的孩子挺多,唯独只有毛毛,再怎么被欺负得惨兮兮了,还是留在他的身边,成天唤着小雨哥哥。
那时年纪小,儿时的记忆已经留存得不多了,除了那最惨烈的片段之外,不知为何,有一段记忆始终停留在穆玄英的脑中。
那是在一个临着山崖的亭子里,毛毛在稻香村乱跑嬉耍时偶然所至。那一日残阳如血,昏暗的霞光为周围打上了朦胧暧昧的色彩,没有风,没有鸟叫虫鸣。他的目光从长幡上的太极双鱼图缓缓移转到身着土色长褂的长髯老者身上,他听大人们说这是个算命先生,尊敬地叫这位老人余半仙。
余半仙的手就像是个骨头架子披着一层薄薄的人皮,牢牢地攥着支撑着长幡的那根枯黄竹竿,老人混浊的目光缓缓与孩童清澈见底的眸光相接,小孩子像是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后退了一步。
“……娃娃听老夫一言,莫再去接近那新来的孩子,他身负毒血咒印,注定堕入魔道,你命格昭德浩荡,不该与之牵扯,切记切记,不要让他成你一生的劫难……”
余半仙的念叨低语如同山间朦胧的青烟,近了反而淡了,毛毛愣愣地看着老人,孩童的眼是那么青稚无辜,老人半晌长叹了一声,便不再去说了。
孩子又能记多久的事儿呢?毛毛一脸懵懂地回了村子,不多时便将这件令人费解又让他有些害怕的偶遇抛到脑后,寻他的小雨哥哥去了。
让穆玄英第一次回忆起儿时这件事,是在稻香村不复,他和莫雨两人流浪江湖到了洛阳的时候。
流浪近十载,孩童时期其他人的身影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淡化。那时的毛毛,眼中就只有他的小雨哥一个人,少年孩童生存不易,他们相互依靠,冷了便抱在一起取暖,饿了没钱就跑去山林里抓野物,两个人总归什么困难都能协力解决的。
天大地大,只要小雨哥在身边,他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就是在那时的洛阳城门附近,毛毛第二次遇见了余半仙。老人依旧是一身土黄色的褂子,瘦骨嶙峋,拿着个绘着太极双鱼图的长幡,站在街边的茶馆旁,目光沉静。
毛毛不自觉停了脚步,莫雨见自家弟弟没跟上来,也随之停下脚步,皱着眉去看余半仙,依稀从老人身上看出了几分熟悉来,疑道:“你是……稻香村的算命先生?”
余半仙看向两人,一如既往的漠然神情。
那一日相逢恰巧也是黄昏,古老的洛阳城笼罩在夕阳余辉下,路边小贩们的叫卖吆喝声传得很远。孩童时期的记忆一点一点浮出记忆的沉沼,毛毛突然莫名地紧张起来,牢牢地抓着莫雨的手,像是怕着什么似的用了大力气。莫雨被抓得有些疼,看了眼毛毛,然后对着余半仙的态度就有些谨慎起来。
老者似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既是相逢,便是缘分,是福是祸,且自珍惜……”
毛毛抬起头,余半仙还是那幅模样,混浊的眼与他的眼对视,他什么都无法看出。
就连那句话也是,如同夏风中飘荡而去的幻影,恍惚间,就了无痕迹了。
再后来……
穆玄英就有了穆玄英这个名字。
昔年跪拜于亲父青冢,立誓继承父亲遗志,惩尽世间奸恶之徒的马尾少年,从此就有了足以支撑起灵魂脊梁的信仰。
而莫雨,也随着那恶人谷主远走,从此,山水迢迢,天各一方。
成都再次偶遇余半仙时,老人身边新跟了一头梅花雄鹿。
穆玄英去看他手上的长幡,还是那幅太极双鱼图,图底下那四个字他终于看得懂了,算命预测……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像是伪装成一副天师模样的江湖骗子。
余半仙淡漠地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他,又好似仅仅是将目光投注在虚无的前方。
已经十余年了,老人看起来好似还是没有发生一点变化。
但他们却变了。
这一回,是穆玄英先开口。
身披蔚蓝披风背负重剑的少年抬头看向老者,一双清澄的眼又透着些深沉意味:“敢问先生,既是有缘,又为何两厢分离,既然分离,又可会有重逢之日?”
他的目光又是恳切,有带着莫名的期盼。
他想起自己称莫雨为莫大侠时,莫雨蓦然变得沉郁的脸色与眼中的惊怒。
他想起那短暂的重逢时光里,确确实实存在着的,令他浑身发烫近乎无时无刻魂绕在周身的灼热视线。
他想起南诏时那个冰冷的吻,唇舌刺痛,莫雨抓着他肩膀的双手力道大得惊人,他仿佛听得见自己筋骨的哀鸣。
余半仙阖眸淡然道:“人各殊途。”
人各殊途……
穆玄英缓缓低下头,刘海遮掩了他的双眼,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手指狠狠地掐进手心里,一滴一滴的鲜血顺着指间滴落在地。
他死死咬着牙,一个音节都不肯发出来,就怕一出声,眼泪就要落下来。
……就真的,真的不能在一起吗?
他想起莫雨随王遗风离去的背影,他想起谢盟主让他与莫雨断绝关系,他想起天璇影劝他放下过去,他想起浩气盟的所有人都在愤恨地说莫雨是恶人谷的疯子,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枫华谷重逢,他在莫雨的注视下狼狈地跟着谢渊离去。
人各殊途。
穆玄英不肯相信,所有人却偏要逼着他去相信,仿佛世界上所有人都在说,你们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可他偏偏就不相信。
他们分明就是最亲的兄弟,谁也无法比他更了解莫雨的本质,谁也无法让他们的情义斩断……
不相信,不认命。
如果他相信了,他和雨哥,就真的完了。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叛,十五年六月初九,潼关失守,帝西逃成都,经行马嵬,暂居空空寺。
扶风郡,白衣红襟的长发青年单手掐着一名老者的脖颈,眼色阴鸷,脸色冰冷,怒道:“是你跟毛毛说了那些有的没的?”
算命先生被抓得双脚离地,黑皮手套紧紧箍着那嶙峋的脖子,用力之大,哪怕那老者一副平静神情,但他脸颊也克制不住浮现出狰狞的青筋,唇角缓缓流下一丝血。
青年欺负老人的场景看起来极其可恶,但这恶人据点里,没有人试图去阻止盛怒的小疯子。
“劫难?殊途?”莫雨发狠道,“天命如何?天数如何?他是我的,这才是命中注定!”
余半仙张开嘴,想说什么,只是喉咙被死死攥住了,喉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
莫雨神色漠然,看着余半仙的目光与注视死人无异,只是半晌,他还是缓缓松开了手,放开了余半仙。
“他于三日前与我相遇。”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个破锣,但他本人却是毫不在意,目光移注到莫雨身上,慢慢说道,“拜托老夫转告你,他在马嵬村。”
莫雨冷道:“你又对他说了什么?”
余半仙阖眸不言。
莫雨眼中猛然闪过一道红光,杀气越发凌冽,正当别人惊慌失措以为他要当街发疯,莫雨却回身牵了一匹踏炎,利落翻身上马。
莫杀大惊失色:“等等莫雨少爷,这匹战马还未被驯服——”
话音未落,姿态神武的赤眼黑马高高扬起前蹄长声嘶鸣,莫雨牢牢拽住缰绳,厉喝了一声“驾”,衣摆飞扬,马蹄重重落下,只一瞬间,快马已向马嵬村方向飞奔而去。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蓝衣青年独身立于窗前喃喃,银杏扇叶飘然飞舞,火红的曼陀罗花开得妖冶,仿佛被那太过艳丽的色彩所刺痛,青年怔然了半晌,阖眸低念:“勿动凡念,凡心入魔。”
“不过是佛旁暂住,就得要学着吃斋念佛了吗?”莫雨推门入室,目光凝注在穆玄英身上,轻声道,“穆少侠,你心可诚?不怕冒犯了佛祖么?”
“自然,心不诚……”穆玄英微微牵起一抹苦笑,垂眸道,“如今只求个心安罢了。”
莫雨逼问:“为何你心难安?”
“因为求不得,因为放不下。”穆玄英低声道,“此生长恨,爱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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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0月 @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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