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困兽
“咔嚓……咔嚓咔嚓。”
让人忍不住皱眉的噪声。
“咦?门锁打不开……”
狛枝疑惑的声音。
有点吵……苗木发出一声模糊的嘟哝,烦恼地翻了个身,把被子拉高了一些,蒙住耳朵。
身体很沉,尤其一些地方酸酸软软,他整个人陷在被褥里,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过了片刻,背后的床铺略微下陷,狛枝的笑声钻进耳窝:“哈哈,苗木君是女孩子吗?”
女、女孩子是什么鬼……
“别闹我了啊,狛枝前辈……”他默默往被窝里缩了缩,闭着眼吐槽,“我是什么性别你还不清楚吗?”
“嗯,说得也是。”回答的口吻竟然有点遗憾的味道,“苗木君要是女孩子的话,以后就可以姓狛枝了呢。”
苗木黑线压顶,郁闷地抓住了他不规矩探进被窝的手。
“不、不要了……”他累得恨不得睡死过去,有些委屈地求饶,“前辈别老是欺负我啊。”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的印象就是狛枝忍俊不禁的笑声。
“叮、咚……当、咚。”
苗木诚慢慢地睁开双眼。
“各位同学们,早上好哦!”在头顶响起的声音一如既往显得异样的乐观和爽朗,分不清男性抑或女性,也分不清老年人或是年轻人的轻松口吻,通过夹杂着电流噪声的广播传到耳边,“已经早上七点了,该起床了!今天也干劲满满地努力吧!”
屏幕里的黑白熊如是说完,就关闭了广播。
“……什么情况啊,狛枝前辈你知道吗?”
苗木诚盯着待机状态只显示出希望之峰校徽的黑色屏幕。
意料之外的,没有回音。
“狛枝前辈?”
他猛地起身,身体上微妙的不适迟了一刻才传到感官,苗木顿了一瞬,看了一眼房间天花板角落安装的摄像头,慢吞吞地掀开被子。
没有黏腻的感觉,衣服也好好地穿在身上,除开某些隐秘的感受,就像他只是昏睡到现在才醒来一样。而且除了自己以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在。
床脚放着一只使用了一些的清洁纸卷,房屋中央的圆桌上摆着一把写着“苗木”的钥匙,在旁边的墙壁上贴了一张黑白熊留下来的通知,说是给男女新生准备了不同的可以作为凶器的物品,还有夜时间浴室不供水、女生宿舍的浴室房门带锁之类的规定云云。
他把通知揭下来撕掉,塞到空垃圾桶里。因为有些在意之前狛枝曾经说过的话,他查看了一下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是包装完好的工具盒。
男生的工具盒,很正常啊,虽然不打算用这种黑白熊居心不良准备的东西就是了……
床头柜上面放着一个留言板,但是上面没有留下任何字迹,苗木有些失望地呼出一口气,这才注意到时间。
7:15……方才黑白熊是说已经早上了?昨天经历过那场莫名其妙的开学式,然后被大和田同学打昏,然后做了个没有黑白熊存在的美梦,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又……然后就睡到现在才醒。
在意识到自己近乎睡了一天一夜之后,肠胃后知后觉地发出了抗议。
“啊——好饿。”
先去洗把脸然后出去找食物吧。苗木握住浴室门把手:“咦?转不动?”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奇怪了,能上锁的应该只有女生宿舍才对的……”
“唔噗噗,苗木君遇到困难了吗?”
仿佛欣赏够了苗木在门前束手无策的窘状,黑白熊无预兆地出现在他身后,两只熊掌捂着嘴不断发出窃笑。
“呜哇!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褐发少年吓得后跳一步。
“这个问题不重要哦。”黑白熊可爱地歪了歪头,看起来无辜得不得了,用特别纯洁的语气说,“说起来,苗木君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呢,身手意外地敏捷呢。”
它在少年脸颊涨红的时候又噗噗窃笑起来:“啊~真好呢,真好的表情呢,如果拿来排行的话,苗木君脸红的卡哇伊姿态一定可以位列希望之峰杀必死画面TOP3之中了,不论女生还是男生看了都会忍不住兴奋起来的吧?”
苗木:“……”
他一头黑线看着黑白熊自顾沉迷表演,一边发出下流又夸张的喘息声一边扭动着腰说什么“要喷出白色棉花”之类的话,槽点实在多得数不清,别说什么被打趣到尴尬了,他连生气的冲动都丧失了,只剩下脱力。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无聊的话题的话,就不要打扰我了。”他没好气地说。
“唔?无聊的话题?”黑白熊眨了眨眼,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声音忽地高昂起来,“呐呐,苗木君,你觉得,什么才是有趣的话题呢?”
“……”
“是你们必须要在这所学园无期限共同生活的理由?还是苦恼着该选哪个不顺眼的家伙干掉的问题?噗噗噗,还是说……你在担忧着其他的什么问题呢?”
“黑白熊。”苗木诚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缓缓握紧了手指,“你不可能是希望之峰学园的校长。”
“吓?!”
“希望之峰学园是名扬世界的精英学园,亦是被政府赋予了极多特权的人才摇篮,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向社会各界输送最优秀的人才,很多人都说只要进入这所学校就相当于人生成功了一半……”苗木诚平铺直述地念着希望之峰的介绍词,垂下眼看他,“多年来一直稳定运营的超精英学校,而且也是一直备受外界瞩目的学校,无论我怎么去想,都不可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哦?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苗木诚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和控制你这个机器人的幕后黑手是怎么把希望之峰的新生囚禁在这里的,不过看在我们都没有能力反抗你们的控制的份上,你也是时候该坦白了吧?不要再提什么学生校长的荒唐说法,说实话,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唔噗噗,你说我把你们囚禁在这里的目的?”黑白熊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真是奇怪啊,可爱的苗木君竟然说出了囚禁这种可怕的字眼,令人害怕,我害怕得弹簧都要抖出来了呢。”
“……不要转移话题。”
“才没有转移话题,我可是以诚实的美德出名的熊呢。”黑白熊跳到苗木脚边,竟然开始抱怨起来,“真是的,现在自私的年轻一代越来越不能理解别人的好心了。我明明已经提供了离开的方法了,都是你们这些家伙自己不好啦,自己把自己关在这里……”
离开的方法?
“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人杀掉其他的任一名学生,就能从这所学园毕业,然后离开这里。”
“说到底,我其实是很期待你们的哦。”黑白熊喋喋不休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恼人的话语根植于听者内心一般,用着耐心快耗尽了一般的推销口吻,“你们赶紧动手啊,很简单的事情吧,我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人能够顺利毕业呢。”
毛骨悚然的寒意一瞬间窜遍全身。
“开什么玩笑……没有人会让你如愿的!”想到黑白熊差点在大和田手上爆炸的前车之鉴,他咬了咬牙才克制住动手的欲望,“你背后的幕后黑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个呀——”它慢悠悠地拉长了声调,斜着眼瞧着苗木,“谁知道呢?”
“……”
“唔噗噗,说不定是你已经见过的人呢?对吧,你心里说不定已经浮现出可疑的人选了吧?是那个连名字都不愿意透露的人呢?抑或者是那个过去成谜才能成谜的人呢?还是说……是那个本来不该出现却出现了的人呢?噗噗噗,究竟是哪个让你觉得不对劲的人呢?”
它神神秘秘地用双手捂住嘴,一双黑不见底的小眼睛窥视着他脸孔上每一丝的表情变化,滑稽的语调陡然变得恐怖起来。
“说不定杀掉那个人以后,这场充斥着绝望与恐怖的自相残杀游戏就会停止了呢?真好啊……这下子,苗木君就能一劳永逸地拯救大家,成为大家的希望了呢。”
噗通、噗通。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倏然窜过脊骨,苗木诚在黑白熊饱含恶意的目光下整个人如被冻住了似的,他仿佛听见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血淋淋的,血水咕噜咕噜地流淌及至四肢百骸,腥稠冰冷黏腻,双脚沉重得如灌了铅一般。
眼前面对的好似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体,而是某种漆黑的扭曲的病态的意志,令他心理上生理上一致的……反感作呕。
“呐呐,苗木君,为什么不去怀疑呢?是没想到吗?不会这么笨吧?那是不敢吗?因为害怕得到不想得到的答案?”
“……”
“那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与其在互相怀疑中丑陋地互相背叛,不如怀抱着信任幸福地溺死……某个人这样说过哦,为了他爱到‘绝望’的‘希望’。”
舞园沙耶香踌躇地徘徊在宿舍区的走廊口。
“早安啊,舞园。”朝日奈活力满满地招呼了一声。
“哦……啊,早安,朝日奈同学。”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连面上一贯的甜美微笑都透着心不在焉的讯息。
“舞园同学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呢?”朝日奈好奇的目光从她移到身后的门牌,“苗木……啊,对了,不知道苗木怎么样了,昨天被他不小心卷入了大和田和十神的冲突,后来被大和田揍了一拳吧?”
舞园轻轻“嗯”了一声,眉染愁绪,担心地说:“苗木君从昨天早上一直昏睡到了现在,本来我以为他晚上会醒来的,但是按了门铃里面好像也没有回应,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直没有回应?”朝日奈眨了眨眼,忽地面露惊吓,“等等,苗木看起来那么瘦小,不会是被大和田一拳打死了吧?”
“诶?!”舞园脸色发青。
“不可能的。”大神樱从朝日奈的身后走来,平静地说,“以大和田的腕力来说,他那一拳的力量远不足以达到能杀人的地步,吾当时也在场,判断不会有误。”
“这样啊。”朝日奈松了一口气。
“但是,按理说苗木的确不应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醒来。”大神樱继续平静地叙述。
“果然还是出了什么事吧?!”朝日奈又提起一口气。
舞园咬了咬唇,她猛地回身冲到苗木房门前,手指握住门把转动,和昨晚一样,门被锁了,但昨天早上把他送到宿舍的时候大家明明没有锁门的——
“这里是自相残杀的学园哦,只有杀人者能够毕业。”
黑白熊的话语自回忆深处浮现,她瞳孔微微收缩,种种可怕的想象倏地飘过脑海,紧握门把的手指骤然用力到筋络崩起的地步。
不、不可能的。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么荒谬的事情……就像是开了过火玩笑的恶作剧而已,不可能有人被教唆自相残杀就会照做的,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就算达成条件毕业出去了,等外界把大家解救出去,那个人的恶行也会公布于世。
不可能做这种自断后路的事情的。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怀疑的心情依旧如疯长的藤蔓一般渐渐吞没了少女的理智。
她不假思索地扑上门前,在抬起手捶打房门之前脸上闪过一道犹豫的神情。
万一……
万一真的有人下手了——
苗木君还在里面吗?
只有苗木君在里面吗?
不要怕,朝日奈同学和大神樱同学就站在我的身后。
但是她们真的可信吗?
有人达成毕业的条件的话,被剩下的我们会迎来什么样的遭遇呢?
不可名状的恐怖,源自未知的恐怖与内心窃窃私语的杂音,让她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了一瞬,握拳砸门的手突兀僵持在半空。
“咔哒。”
就在这时,紧闭了一夜的门扉无预兆地打开了。
“咦……呜啊!舞园同学?”一走出房门就差点被一拳打个正着的苗木吓了一跳,神情惶急的蓝发少女还维持着前倾身体的姿势,他瞪圆了眼与她错愕对视,就见舞园的眼底飞快地泛起了楚楚可怜的泪光,整个人来不及止住势头地摔向了他。
在朝日奈和大神的面前,褐发少年措手不及地被蓝发少女扑倒在地。
“砰!”身体与地面相撞。
他小小地痛呼了一声,难受地皱起了脸。
“就算只是普通高中学生的身体素质,这样的表现未免也太脆弱了。”大神樱客观评价了一句,关切道,“苗木,你腰不好吗?”
“……我、我好得很啦!”
苗木诚立刻收起呲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涨红了脸大喊道。
只、只是有点酸而已,这也是有理由的。他眼神游离。
“太好了!苗木君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舞园带着哭腔欲要拥抱他,但对方立刻惊吓地双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温柔——但不容置疑地扶着她站了起来。
“我是没事啦,只是休息的时间久了点而已,让你们担心了真是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目光透出一丝关切的意味,“倒是舞园同学没问题吗?我看你好像有点疲惫。”
“我没事……”
舞园收回手,她小心地把自己失落的心情收拾好,顿了一下,重新换上温柔的笑脸。
“不好意思,刚刚真是失态了。苗木君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对了,等下我把昨天大家一起探索校园的结果告诉你吧,还有石丸君说了希望大家每天参加早餐的聚会,现在时间也快到了……”急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她的语速较寻常快了许多。
“其实也没什么发现啦。”朝日奈补充道,她耸了耸肩,“结论就是我们被困在这里了,通往二楼的走廊被铁栅栏挡住了,玄关大厅的出口被那个莫名其妙的铁门封锁住,这里除了我们15名新生之外没有也其他人的样子,完全一筹莫展啊。”
“雾切找到了学园一楼的地图。”大神樱看了他一眼,“你有兴趣的话,等下可以向石丸要来看。”
好的,谢谢!”褐发少年拘谨地说。
他似乎还在困扰,说完便沉默了下去,思索了很久,才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真的只有15人……吗?”
她们以为他又想到了昨天早上那个荒谬的入学式才变得消沉,朝日奈想了想,也惆怅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才会发现这里的异常,不过,应该不用太担心,反正警察一定会来解救他们的……吧?
她半是忧虑半是自我安慰地想道。
苗木诚心里压了很多事。
他的入学,本就不同其他超高校级的学生那般理所应当,现在往回看,从收到入学通知书以来自己所遭遇过的事情,幸运与不幸纠葛不清,桩桩件件,几乎可称得上是无一不与异常到诡奇的展开挂钩。若是说这是身为“超高校级的幸运”的宿命的话,那他过去十五年来的普通生活又该如何解释呢?
这不像是“运”,反倒更像是突然出现的“变数”扰乱了命运的轨迹。
这样想来,一直在众人口口相传中被神化的希望之峰学园,其存在也犹如蒙上了一层神秘而阴森的浓雾。自己被抽选入学是否真实?这一切是否在最初就是什么人酝酿的阴谋?苗木诚在心中打上了无数个鲜红的问号。
莫名其妙在校舍中醒来,就被要求和同为新生的同学们玩互相猜忌的自相残杀游戏,任谁都会慌乱无措,下意识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入学是真的吗?学校是真的吗?校长是真的吗?同学是真的吗?自相残杀是真的吗?
……
狛枝前辈是真的吗?
迄今为止还没有被除自己以外任何人发现了踪迹的狛枝前辈,他目前是在什么地方呢?他是一开始就被困在学园里,还是通过其他什么手段瞒过幕后黑手溜进来的呢?不能一味地去怀疑,这样会正中黑白熊下怀的,也要考虑其他好的可能性。之前黑白熊的言辞至少暗示了他已经知晓狛枝前辈身处这所学园,那么接下来他到底要不要向其他人坦白狛枝前辈的存在呢?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直说的话一定很难不被怀疑的吧?
他一向认为自己不太擅长思考这种太复杂的事情,如今更是苦恼得头都要痛了。
人总是最倾向于相信自己最亲近的人的,他不想被黑白熊的挑拨离间动摇立场,但是狛枝前辈为何什么都没说清楚就消失了呢?他纠结。这是信任自己还是不信任自己的表现?好迷。
早餐过后,众人四散。虽然他们昨天共同结束了所谓“希望之峰学园入学式”,但这显然与寻常的入学式不同,黑白熊定下的校规并无任何与学习相关的条例,更别提这座学园根本没有任何教师的影子,于是有的人,如塞蕾丝一般就寻个地方消磨时间,有的人不放弃四处寻找离开学园的线索,也有人对其他人都抱有怀疑,成日就把自己关到宿舍里,非不得已绝不出门。
封闭的校舍安静得可怕。
偌大的空间本应是规划给许多师生用以日常学习生活的校园,如今只有15人四散活动,人一不说话就显得四周空旷死寂得令人窒息。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很少有人能一直维持乐观平和的心境。
苗木就是例外。
这大概是唯一能令他稍感自豪的优点了,就算是这种恶劣的环境中,他还苦中作乐地想着起码目前同学们都对自相残杀这种事非常抗拒,学校的食堂里不愁吃喝,他也有地方住,至少生理上没受什么实质性的虐待,而且喜欢的对象看起来也平安无事……排除那些令他困惑的疑团,其实当下并无任何会把他和其他人逼到绝路的事情。
“不可以因为信任就松懈了保护自己哦,苗木君。”少女略显严肃的声音传入耳畔。
“诶?”
苗木对忽然被舞园说中了心事而感到惊讶。
他把自己想的事情说出来了吗?
“没有说出来哦……是因为我有超能力。”她瞧着褐发少年瞪圆了眼,忽地弯弯眼眸,“开玩笑啦,只是直觉而已!因为苗木君看起来就非常好相处,我有点担心你会因为太过信赖什么人而被陷害。”
“这、这样吗?”他无措地挠挠后脑。
“毕竟大家在这之前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们现在都被迫关在这种地方,不可以放下防人之心,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啊。”舞园微笑着凝视着苗木,沉默了半晌,忽然说,“说起来,我之前都没意料到苗木君也会进入希望之峰学园。”
“嗯,是啊,因为我很普通嘛。”苗木诚很坦然地说,这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舞园摇了摇头。
“但是我很高兴。”她说,“因为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向苗木君搭话了。”
他愣了一瞬。
“我等待了很久,为了寻找可以和苗木君搭话的机会……从中学时代一直等到毕业。”舞园轻轻地咬了咬唇,白皙脸颊浮起一抹红晕,“你可能不记得了,国一的时候学校水池里曾经飞落了一只迷路的鹤,那时候作为饲育委员的我一直手足无措,是你去放飞了那只鹤的。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关注你了,只是各种机缘巧合,加上作为偶像的工作非常忙碌,直到毕业都没找到机会和你搭话。”
她说着就有几分怅然。
见苗木诚犹是难以置信的模样,舞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苗木君,虽然很突然,但是我能冒昧问一下吗?”她带着三分期待三分羞赧地瞧着他,“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若有似无的窥视感倏然变得存在鲜明起来,热火烧灼一般的温度,寒冰凝结一般的刺痛,有如附骨之疽缠绕而来,穿透了空间与物理的隔阂,黏腻地舔舐着脊背。
漆黑的身影与虚妄的残像,在本能察觉到了什么的时候就蓦然闪过脑海。
如梦似幻得宛若心魔丛生的迷梦曾经困扰了苗木诚很长一段时间,出现也出现得毫无预兆,消失也消失得杳无痕迹,便让人想去追溯也不得其法。
在有意无意不去回忆的情况下,他以为自己很快就将这段有些难以言说的记忆彻底遗忘,但现实之所以是为现实,就是作为与人们一厢情愿的“我以为”截然不同的客观存在。
完全没有忘记。
美丽动人的蓝发少女还在眼前,攥着手指,紧张又羞怯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苗木站在原地,人还在这里,精神却不受控制地分散了思绪,他勉强自己定了定神,唇瓣微张:“我……”
好奇怪,怎么突然想起那件事了?
才发出一个音节,他就莫名其妙地顿了一下,回头一看。
走廊的转角口,有个绿色衣角露在外面。
有个人在那里。
绿色的衣服,绿色的……新生中有谁是绿衣服的吗?
“那个……苗木君,你怎么了吗?”舞园等了许久也没有后续,她奇怪地问出声。
“不好意思,抱歉,我忽然有点急事……”褐发少年语焉不详地含糊了片刻,歉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犹豫地转过身,“下次再聊!”
“诶?”
她呆了一下,还未伸出手试图挽留,苗木诚就已经飞快地跑走了,急切的模样仿佛是出现了什么他极为在意的东西。
“……”
舞园在原地站了一会,半晌,失落地长长叹了口气。
“总感觉,比国中的时候更难靠近苗木君了……”直觉还是错觉?她下意识地不想弄清缘由,说不定再追根究底下去的话,她就会完全失去机会了。
“呼……呼……”
急促的呼吸声在耳畔回响。
直直通往大厅的宿舍区走廊的另一端拐角是其他新生的房间,因为苗木自己的房间是靠外的一间,从醒来以后只随大流地去了食堂一聚,倒是对里侧的排布没有太清楚的记忆。
次第排列的门口挂着各间主人的名牌,大神、桑田、叶隐、山田,苗木的目光逐一扫过每一间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然后停在走廊尽头一个没有门牌的门前。
刚才分明是有人在的,那不可能是他的错觉,明明就已经看见了……所以说,为什么要躲着我?
苗木握住把手,轻轻转动。
没有上锁。
阖上门扇,他缓步走进室内,眼前的大概是这座学园内设的垃圾处理厂,铁栅栏将内外分隔,内侧是垃圾分类箱和焚烧炉,外侧则是空荡荡的一片,只有侧边墙壁上的一个开关,以及遍布这个学园的显示屏及摄像头。
苗木的目光停留在地上一个似乎是连通到下方不知道何处的铁门许久,蹲下身试着打开,然而门被彻底锁死,他白费了半天工夫也丝毫无法撼动它。
说不清是了然还是失望,苗木叹了口气,站起身跺了跺蹲得发麻的腿,又去查看铁栅栏。
果不其然,还是被锁死的。
里面的焚烧炉体积那么大,就是想躲个人应该也是很轻松的事吧?
他不死心地努力垫脚往里看,里面静悄悄的,机器后的阴影很深,他就是把眼睛瞪出眶了也没法透视里面的一切。苗木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唇,不可能没办法的……既然是垃圾处理厂,黑白熊没道理会阻止在这里生活的他们使用这里。
就是那家伙打算用自己处理垃圾的理由阻止他们靠近,那也是说,知道了这里的他们也能时刻轮流守着这里,藉此就能知道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了。
一无所获的苗木好歹还记得自己心底那一丝侥幸的猜测,他憋着一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名字闷在嘴里,郁闷地打开门。
“唔啊!”
迎面走来的不二咲被他吓了一跳。
“苗、苗木君?”对方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瞪圆了眼,从校服衣领外的脖颈开始,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了一层薄红,下意识慌张又颤巍巍地抱紧了怀中的事物,“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只是来看看……”苗木的视线落到不二咲军绿色的校服和被她抱在怀中的一叠整齐衣物,“不二咲同学是刚从洗衣房回来吗?”
“嗯,是啊。”
不二咲虽然微微笑着,但表情却有些奇异的紧张,苗木注意到她的手指紧紧捏着她自己的衣服,指尖都用力到发白的地步。
这种表现都让他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自己看起来应该不属于吓人那一类的吧?
“不好意思,苗木君,我有点急着回宿舍去卫生间,就先走一步了。”
红着脸嗫嚅着小声说完,不二咲不自在地低下头,绕过了有些莫名的苗木,快步往他来时的方向朝着宿舍区走去。
“急着去卫生间?”
苗木眨了眨眼。
明明在洗衣房与垃圾处理厂两处房间的中间就有男用和女用的公共卫生间,着急的话,为什么还要赶着回宿舍呢?
而且,不二咲同学的宿舍和他一样都是在靠近大厅的外侧,为什么会特地绕远路从里侧走?
刚才他和舞园聊天时候看到的人……和有些古怪的不二咲同学……
就算是同学之间,相互之间也会有一些不太好与人分享的事情吧。他想了想,苦哈哈地挠了挠后脑的头发。毕竟就连我自己也是……
等找到个好时机,就把狛枝前辈介绍给大家吧。
至于所谓的好时机是得等到什么时候——
褐发少年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半晌,郁闷地叹了口气。
真不走运,要是像梦里那样顺利就好了……
正出于他那个暂时还不能与人分享的小秘密,苗木诚在这之后的行动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其他的学生,除了惯例早餐晨会以外就一个人四处在学校一层的范围内探索。
可惜,一无所获。
“奇怪了,这不可能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啊。”
若是彻底的密室,入学那一晚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狛枝凪斗就不可能如此完美地将自己的踪迹藏匿起来。但事实却是其他新生从未察觉过狛枝的存在,就是在苗木眼中,也除了那两次他极可能是有意露出的痕迹外,他再也无法找寻到一丝一毫有关他的线索。
就好像……就好像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妄想而已。
“不不,这不可能。”他微微地摇了摇头,黑白熊的态度也能够证明狛枝前辈的存在,一定是还有什么他遗漏的地方,或者是哪个目前的他还没办法涉足的地方……他想到体育馆旁边那个被铁栅栏封锁的通往校舍二楼的楼梯间。为了解开这个谜团,他必须要找到去二楼的方法。
嗯——一定还有方法的。
雾切响子遇见苗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对方一边摸着墙壁一边慢吞吞前行的古怪样子。
“你在做什么?”
“啊?”苗木无辜眨眼,“我在调查……”
就算是迫切希望离开这个地方,这样子笨拙又低效率的摸索方式看起来也未免太愚蠢了一些。雾切瞧着他,有几分无语地想着。
“没想到你也是急于离开这个学园的一分子。”
她双手抱臂,没什么情绪地评述道。
新生各自个性分明,面对被黑白熊关在这个封闭校园这件事,有如塞蕾丝、十神那样镇定自若照常生活的,有像是山田、不二咲那种终日惶惶不安的,更有如大和田一般暴躁焦虑犹如困兽的。本来按照雾切的观察,像是苗木这种明显看起来个性温吞的草食系男生,应该是在不安与得过且过这两种状态之间的类别才对。
只是大家到底才是认识不久,各人的本性如何还是个待观察的问题,她对此倒没有太多多余的想法。
“对了,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有关这个学校的情报?”她忽然发问。
“呃?雾切同学?”苗木被她冷不丁问得心里咯噔一下。
“之前你说过,你认识这里高年级的人。”雾切看着他,“无论是看起来多不起眼的细节也好,如果方便的话,能方便告诉我吗?”
苗木在她那双仿若能够看透一切的清冷双目的注视下,忽地有种无所遁形的愧疚感。
“要说这所学校的事情的话,其实我知道的东西也不是很多,作为幸运被抽选的我也是到了收到录取书以后才真正开始尝试去认识希望之峰学园的。”他想了下,有些犹豫地说,“在来到这所学园之前,我可能比大家多的也就是先一步认识了学校的前辈而已,他是——”
“苗木!”
清亮的女声打断了他的话音。
“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一个人偷偷摸摸跑到这种地方是做什么呢?”粉色双马尾少女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这才注意到雾切,“咦?没想到总是神出鬼没的雾切同学也在啊。”
“啊!”苗木吓了一跳,“原来是江之岛同学,你吓了我好大一跳啊。”
“嗯?”对方斜眼看了过来,大咧咧地一笑,“这就被吓到了?苗木你也太逊了点吧……还是说,因为你心里有鬼?”
“诶?才没有!”苗木气鼓鼓地反驳。
“这样啊——”江之岛玩味地拖长了声调,天蓝眼眸与他清澈见底的绿眼睛对视片刻,她一笑,在苗木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指,“啪”的一下弹上他的额头。
“啊痛!”
苗木捂着变红的脑门迷茫地瞪着她,一头问号。
“哈哈哈哈,你看起来好傻。”江之岛笑得完全不顾及男孩子微妙的自尊心,甚至有几分恶劣地弯下腰伸出留着红色长指甲的手指戳他脸颊,“也是哦,想也知道苗木这种人根本就藏不住什么心机嘛。”
“被你这么一说我根本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啊。”苗木嘴角抽搐地后退一步躲开调戏。
“嗯?”江之岛歪头,无辜地眨了眨眼,“是夸奖哦,这年头像是苗木这样纯良可爱的男孩子可不多见了。”
“谢谢,但是可爱这种形容词根本不会让男生觉得开心吧。”他吐槽。
被江之岛这么一打岔,原本和雾切的对话就中止了。
“看来这回是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了。”
听见了雾切的叹气,江之岛闻言“唔”了一声,和苗木一起看向她,豪爽地笑了一下:“雾切是有什么想问的吗?不用在意我不用在意我,你直接说就好了。”
“……不用了。”
银发少女闻言瞥了眼脸上明显看得出紧张情绪的苗木,江之岛说得没错,果然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而已……她一哂,转身离去。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次等我心情好了再说吧。”
夜晚的宿舍,时钟的指针一针一格走得严密无缝。
已经到了后半夜的时间,屋内只听得见钟表发出的滴答声响,周围一片静谧的黑暗。
苗木诚醒来得毫无预兆。
他睁开眼,耐心地等待着双眼适应了屋内的光度,然后坐起身,靠在床头神游。
方才好像是做了个噩梦,具体内容已经忘记了,只是那种不太好的感觉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开心不起来,整个人的感觉都不太好。
只有自己一个人……苗木诚突然想起来,似乎从自己遇到狛枝以来,单单自己一个人独自行动的场合已经变得很少了。
总是“苗木君”、“苗木君”这样地叫着,明明是作为前辈的人了,感觉起来也是很温柔体贴的个性,但在某些领域却非常敏锐乃至敏感,令人失笑地会表现出非常黏人的一面。
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习惯了两个人在一起。
大概是这里的生活太让人感觉度日如年了,他竟然会觉得才前不久两人共同生活的那段时光非常怀念。
恍若前世……苗木诚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心里蹦出这么个词出来,他晃了晃脑袋,掀开被子,慢吞吞趿拉着拖鞋走向浴室。
不过,自己的适应力应该还算是不错的。
独自一人其实也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潜意识里对这种境况感到习惯,仿佛这样的状态早已持续了很久一般。
脑袋里乱七八糟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他的手握住了门把手,娴熟地往上一提,转动门把,游魂似的飘进去,然后打开了水龙头。
黑白熊给女生宿舍的浴室门设置了门锁,男生是没有的,只是苗木的门锁构造有一点问题,所以每次都要特意上抬一下把手才能顺利开关。他一开始也不是没想过找个空闲的时候用工具箱去修理一下,后来发现自己开关门动作习惯得挺快的,就懒癌发作,放弃了这个念头。
“……啊,对了,夜时间是没有水的。”
懵头懵脑地伸手虚捧了半天都没接到水,等着洗把脸醒神的苗木诚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悻悻地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真讨厌失眠啊……明天早上还得起来开晨会。”
镜子里的褐发少年又叹了一口气。
这其实不太像他,苗木很少会那么长时间的陷入苦恼,因为遇到问题的时候他总是会努力去想一些好的积极的事情,只是如今他实在是被困扰住了,自己遭遇了有生以来最恶劣的囚禁事件,无论是黑白熊那边也好,还是狛枝前辈的奇怪之处也好,两边都使他不安。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苗木一脸没意思地坐在床沿,他连灯都没开,却还是一直没有睡意。
要不要出去转转……
他站在宿舍门前,已经打开了锁,但又犹豫起来。
“算了吧,塞蕾丝同学已经说过了,所有人约定好了夜时间不能在宿舍外活动。”
正在苗木准备重新阖上门的时候,门外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嗒、嗒、嗒、嗒……”
非常平缓而有规律的声音,音量渐次增大,是逐渐在向他这里靠近的脚步声。
“舞园同学,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吓?!”
舞园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双腿一软,慌得跌坐在地。
“苗、苗、苗木君?!”
要不是她抬起头看见了自己,苗木诚觉得按她那么惊恐的模样来看,估计是会吓得直接尖叫出来的。
饶是如此,女孩子还是被深夜里忽然出现的他给骇得够呛,手指紧紧地揪住胸前的衣襟,手脚冰凉到动都动不了,脸色都肉眼可见的发青了。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苗木连忙道歉,“我半夜睡不着想出门转转,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你路过门前……”因为他也有点紧张,所以下意识地就直接出声了。
过了一会才缓过来的舞园握住了苗木伸出来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舞园同学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出来走动?”他忍不住问道,眉头拧起,“女孩子一个人太危险了。”
“苗木君不也是一样?”舞园的反问让他哑了一瞬,没好意思说自己其实已经打了退堂鼓,她渐渐平静下来,以袖掩唇轻轻笑了一声,“我也是睡不着。而且因为塞蕾丝同学的约定,我觉得大家晚上都不会出来走动了,这样反向思考一下,夜时间应该会比白天更安全才对,所以才打算出来走走。”
“这样的想法太危险了!”苗木想也不想地反驳了回去,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虽然我也觉得应该去相信同学,但这和舞园同学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是两回事,就算是信任……也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想了想,他老妈子似的,忧心忡忡又带了点警惕意味地补充道:“而且晚上宿舍外面也不是不可能没有其他人,比如说在背后操纵黑白熊的幕后黑手。”
“对、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见舞园因为他的话语再次被吓到脸色发白的样子,苗木对自己太直白的话语产生了一丝内疚,毕竟是女孩子,大半夜这样子说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害怕的吧,他应该再委婉一点才是的。
“但是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说的只是最坏的情况,其实应该还没那么严重,舞园同学只要注意好自己的完全,晚上别到处走动应该就没问题了,现在就回宿舍去好好睡一觉,千万别给其他人开门……”他试图补救。
“那个,苗木君。”
舞园打断了他的话。
“啊?”
“苗木君真可靠呢。”舞园忍俊不禁地笑了。
褐发少年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说呢,意识到我自己的大意,我原本是很害怕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苗木君这么为我的安危担忧,巨细无遗地叮嘱我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就忽然安下心来了。”她慢慢地说着,“大概是我因为发现,夜晚虽然危险,但是苗木君绝对不会伤害我,恰恰相反,你还会保护我。”
就算是苗木早就心有所属,被偶像级的女孩子这样子夸赞就很难不会产生受宠若惊的情绪来。
“舞园同学你太过奖了……”他被夸得声音都在飘,差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好不敢置信,在舞园沙耶香口中那个可靠的形象真的是自己吗?向来是平庸中的平庸的苗木诚?
“但是我也不能让苗木君陷入危机中。”舞园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苗木回过神,不解地看着她。
“其实是这样的,我晚上自己出来,除了打算随便转转,其实还想给自己找个护身用的武器的。”她看着他俏皮一笑,“我也不是全无自我防卫意识的,毕竟平时就是公众下的偶像嘛。不过现在嘛——”
她话声一转。
“苗木君,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平安。”舞园弯起唇,“所以,今晚的秘密出行就换成我作为助手帮助苗木君寻找护身用的武器好了!”
“诶?诶诶?”
“所以说,这就是苗木你的宿舍里摆了这么一个模型刀的原因啊。”
“哈哈哈……”还坐在被窝里的少年顶着一头睡得凌乱的头发,对着站在床边双手抱臂的风纪委员带着三分尴尬地干笑起来。
“无论理由是什么,你和舞园深夜离开宿舍就是违反规定的。”石丸有些严厉地呵斥了一句,扫了眼因为睡眠不足而整个人显得格外萎蔫的苗木一眼,“不过,在宿舍里摆放什么东西都是你的自由,只要你没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当然没有!”苗木惊得头上的呆毛都立了起来。
“嗯,那就好。”石丸干咳了一声,“现在,我限你一分钟之内做好洗漱准备,然后立刻参加晨会……不要迟到了,黑白熊就在食堂等着我们。”
苗木脸上刚浮现出的哀怨表情猛地一滞,他抿起唇,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没做任何耽搁地冲到了食堂,苗木诚脚步一顿,坐在中央长桌一端,距离大门最远一侧主座位置的正是校长黑白熊。
他心底一沉。
尽管才时隔了两三天没见,而且自己应该也是一直处于摄像头的观察下,但直到实际再次见到黑白熊,苗木才猛地有了一种他们原来还未从噩梦中逃离的不好感觉。
绝望与恐怖从未离开。
“哎呀,这不是赖床了的苗木君吗?”黑白熊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爽朗到令人不适,“昨晚的夜游是否愉快呢?晚睡晚起可不是健康的学生生活哦,要注意作息哦。”它捂住唇发出“噗噗噗”的笑声,“不过这只是友好的关心啦,并不是小鬼哦,实际你想怎么做都随便你。就是还想在无人的夜晚偷偷摸摸找什么锋利的东西,也可以喊我出来给你指条明路的哦。”
“诶?苗木同学你晚上出去了吗?”朝日奈诧异。
“真是苦恼呢,毕竟只是口头约定,看来还是没什么实质性的效力呢……”塞蕾丝慢慢搅动着身前的咖啡,看似忧郁地叹了口气。
“喂,你晚上出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十神皱眉。
“大家不要被黑白熊的误导给挑拨离间了啊!”苗木有些抓狂,“我根本没打算去做任何危险的事情!”
“没错,我可以帮苗木君作证!”舞园也站了出来,表情严肃地说,“当时我一直和苗木君在一起,我可以证明。”
“半夜?你们两个人?”山田的眼神瞬间诡异起来。
“啊啊,不要想歪啊!是偶然碰见了而已!”苗木尴尬。
“呐,黑白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塞蕾丝轻轻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挑眉问道,“你说的自相残杀规则,允许共犯的存在吗?”
“哦?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黑白熊扫了全员一眼,“很遗憾,就算是一场杀人事件存在共犯,但只有真正下手杀人的那个人才能毕业呢,共犯者虽然参与了杀人,但就立场来说他和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明白了。”塞蕾丝笑了笑,“那我就姑且认为舞园同学的作证是有效的吧。”
解除了被怀疑危机的苗木抽了抽嘴角。
“诶——就这样就相信了吗?”黑白熊一副极不满意的模样,“你们这群被放养的一代总是这样,遇到问题总是会坐以待毙,还总是用拖延症之类的理由麻痹自己,妄想着事情总是有变好的一天,然后一厢情愿地去相信,去畅想……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美好的展开!”它猛地一挥手,“根本不会有人喜欢这种早就被料中的童话故事一样的标准结局!无聊!无趣!没有任何信息!大家都不会满意的!”
“大家?”雾切敏锐地眯起眼,她追问,“你说的‘大家’指的是谁?”
“我反思了很久啊,环境、人物、还有时间场合……各种名推理要素都已经齐聚了,为什么自相残杀还没有出现呢?”黑白熊对雾切的质问充耳不闻,自顾激昂地发表着它的演说,“终于,我得到了答案!”
它身体前倾,那一半可爱一半狰狞的熊脸近得几乎要贴到他们眼前。
“还差一个要素,那就是——动机。”
寒气倏然而起,从脚心一窜而上,无端的冷意席卷了全身。
“送给希望之峰学园第78期新生,作为超高校级幸运的苗木诚同学的动机视频。”
影像在慢慢地播放着,似乎录制的环境不尽如人意的样子,耳边不断传来电流的杂音,屏幕里也错落频闪着雪花,使得正在播放的画面平添几分不真实感。
是的,这一定是假的。
苗木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
但哪怕是在这样说着,双眼却无法从播放的录像中移开。
“幸运地被抽选进入希望之峰学园的苗木诚同学有着一个非常美好的家庭,温柔的妈妈,稳重的爸爸,还有可爱的妹妹。
“他们得知了苗木诚同学竟然有幸能够成为传说中的精英学园——希望之峰的学生,对你感到非常的自豪和高兴,并且因为担心你会在入学前感到忐忑,特地录制了一份来自家人的视频鼓励你。”
画面中出现了苗木的父母,以及妹妹苗木困的身影。
“诚君,在学校要注意照顾好你自己哦。”
“阿诚,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哥哥,新学校加油!”
那是一家幸福和睦,非常温暖的景象。
苗木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把涌到眼底的眼泪收了回去,眉眼不自觉变得柔软起来。
就在他心神松懈下来的那一刻,黑白熊的声音话声一转。
“但是,这个美好的家庭,现在已经面目全非。”
还是同样的背景,就是苗木家里面的景象,温暖的灯光消失了,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见了,只剩下被破坏得七零八落的家具、破碎的窗户,还有墙上飞溅的血迹。
苗木瞳孔骤缩。
“啊!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本是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苗木君你的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那个可恶的旁白故作震惊地大叫大嚷,“啊!啊!啊~!多么令人愤怒和恐惧啊!到底是谁?到底是哪个可恶的家伙——”
画面忽然一转,漫天的火光中逐渐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猩红的天空上方盘旋着无数直升机,枪炮伸出了黑黝黝的洞口指着地面中央的人物,血与火难舍难分,仿佛无时无刻都有人在乱弹中倒下的战场……那个人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气定神闲得恍若在游逛自家的后花园。
深绿色的风衣猎猎飞扬,他仰起头看向天空,白色的微卷头发下面是一双沉静的灰绿色眼瞳。
拍摄的人似乎处在极端的恐惧中,耳机里可以听得见对方牙齿战战作响的颤声,画面也一直在抖。
“你、你这个恶魔——”这是终于情绪崩溃了的呐喊,“你怎么还不去死!快死!快死!还不快束手就死!”
画面翻转,是那个人终于丢下了摄影机,然后倒置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扛着手持式火箭筒的男人一脸疯狂地向着狛枝凪斗冲去。
“恶魔?是在叫我吗?”
苗木听见了一声轻笑,熟悉的笑声,就像是每次耳鬓厮磨时候,那种略带漫不经心又令人着迷的轻笑。
他看见狛枝转过身,竟然分毫不躲不避地就站在原地,然后伸开了手,对着冲来的男人张开拥抱。
“轰——!”
一场绚丽的爆炸。
但是死亡的却不是站在发射坐标中的狛枝凪斗,而是在扣下发射扳机时,因为故障而直接在原地爆炸的那个男人。
“喀哒。”
苗木的耳机落到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画面里一脸快意地大笑着的白发青年,脸上一点一点失去血色,用全新的陌生眼光呆呆地看着那个他似乎从未认识过的人。
仿佛预测到了他此时已经失去了听见外界声音的能力,画面一暗,旋即浮现出鲜红的字体。
“可悲的惨剧降临于苗木君的家庭,而他的恋人狛枝凪斗君也与这场惨剧的制造者站在了相同的立场,不断地为这个世界带来绝望级的毁灭与黑暗,这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真相,将会在毕业后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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