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s Alike【别问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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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苗]希望通感(26)

Chapter26 博弈


当晚是个不错的好天气,夜色清静,澄澈如水的月色如丝如雾,轻柔地飘荡在大地上,温暖的灯火在视野中煌煌生辉。

旧馆早已变了个样子,不同于早上大家看见那蒙尘古旧的模样,衣冠楚楚的十神双手环胸,门神一样站在入口,身后是明亮的灯光与干净整洁的走廊,里面传来欢声笑语,看来还真有几分主人在等候来客赴宴的氛围。

日向到时已算姗姗来迟,这对于一向处事严谨认真的他来说其实有些少见。他的目光触及十神平稳无波的眼神,忽而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掩饰自己有些尴尬的心情。

先前午后给同学们送椰子吃,轮到旅馆的时候不知怎的就和七海聊起了游戏,等到回过神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已经联机对战了许久,岂止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差点连十神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出席的晚宴聚会都忘到了脑后。

当然,也不排除他刻意有些想逃避……的原因。

他稍稍有些无奈,还对十神的坚持有些不解。

“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让大家开Party啊?”

十神瞥了他一眼,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坚定,他哼了一声:“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只要懂得听从Leader的指令就可以了。”

“……好吧。”

他点点头,打算和身后的七海一起进入大门。

“等等。”十神抬手拦了日向一下,视线上下扫视着他们,“先让我检查一下,你身上携带的所有危险品都必须没收。”

“呃……你认真的?”日向微一挑眉,目光质询地凝视着十神确实一派慎重的脸孔,心里不免为他过度戒备的举措颇有微词,忍不住道,“我也就算了,七海还是女生——”

“没关系,十神君要搜就搜吧。”

七海放下手中的PSP,抬头微微一笑,脸上没有被冒犯的怒色或是羞赧,神情坦然得很。

“日向君不用太紧张啊,只是以防万一的检查而已。在这个环境里,这样做才会更让大家放心吧。”甚至还有心情来安慰身边的同伴。

“呃……好吧。”

少年嘴角微抽,看看气派从容的七海,看看神态赞赏的十神,不知怎的,不期然还想起先前中午在旧馆所见……气氛暧昧难言的那两个人。

好似性别的尺度完全颠倒,竟令他生出一种荒谬的笑感。

莫非他真的是被黑白熊的恐吓给影响得神经过敏了……?不不不,怎么想,不正常的都不是他吧?

日向君感到了一种仿佛只有自己是人群中唯一正常人的孤独和心累。

之后十神的表现又一次让日向确信了他应该是有什么瞒着大家,他一边随同贵公子在屋内走动一边目光不着痕迹地滑向对方,十神的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他频频检查每个人身上携带的物品,将一切有使人受伤可能的物品都锁在他的保险箱里,甚至连大家用餐所需的厨具都不放过。

他的行为尽管有些过度,态度也颐气指使了一些,然而却不难看出本意是为大家着想,因此抱怨虽有,所有人却还是选择听从了十神的指令。

日向不动声色观察了片刻,以一种极为自然的神情敛下了眼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审视的视线。

——十神,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焦躁不安的呢?

与此同时,苗木也在思考同一个问题。

他到场比日向早一些,毕竟是肩负了清洁重任的缘故,几乎整天都待在这里,要不是结束后得换身衣服不至于灰头土脸地参加聚会,根本就该是第一个到场的。

窗外月明星稀,天空尚未完全暗下,黑幕中犹带几分明澈的深蓝,显得格外清冷静谧。

前辈们陆陆续续到场,气氛渐渐炒热,主厅的灯光倏然也似乎变得更加明亮,就像为了迎纳接下来入驻世界的漫长黑夜,暖色的辉光映在少年俊秀的脸庞上,睫羽低垂认真沉思,清隽的眉目也显得更加好看。

到底是经历过一次自相残杀的致命游戏,他或多或少对黑白熊的惯用套路有一点熟悉。它的一举一动向来看似怪诞,实则却意味深长,往往他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诱因,对其他人来说就可能成为最有煽动力的杀人动机。因此任何人行动间的异常都会变得不容小觑起来。

之前黑白熊透露给大家的情报……告诉大家所有人都失去了入学希望之峰以来“数年”间的记忆。

苗木理解前辈们会因此感到震惊不解、甚至急欲了解失忆真相的心情,但这也不至于刺激到哪个人去残杀同学才对。还是说,存在什么关键的隐情被他所忽略了?

除却就读于希望之峰的那段时光,更往前的记忆是苗木从未想过要干涉的,就连与他关系最为亲密的狛枝前辈,其实他也对恋人自己讳莫如深的那段过去知晓不多。

怕就怕在这里,毕竟已经侵占了新世界程序大部分权限的黑白熊可以获取很多他无法也不愿追根究底的他人隐私。苗木心里信任那位前辈一贯的冷静理智与责任心,但也担忧他是不是被黑白熊暗中拿捏住了死穴,这场聚会从计划开始就透着点不太寻常的气息。

而且——

“苗木君,要不要喝点什么……加点冰块的金桔柠檬汁怎么样?”

正逢站在圆桌旁的白发少年察觉到他的目光,轻轻挑起修长的眉峰,视线回望时,渐渐合拢了去的眼角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口随十神一同进门的日向,转身走了几步,正好挡住了苗木能第一时间发现他们的视野。

苗木未发现他小动作里一些晦涩的深意,接过他手中的饮料,笑着道了声谢。

浅柠色的液体盛在透亮的玻璃杯里,碎冰吭啷,细细的水珠沿着杯身沾湿了手指,受冷了的指尖很快泛出了近似一种浅浅淡粉的清雘色泽。

随后少年微微低着脸,垂下眼睫,脸上也有些红,像是很害羞。

毕竟他刚才还在想着会不会是狛枝前辈又做了什么……咳!怎么能用“又”呢。

苗木为自己的想法哭笑不得。

实在不是他恶意揣测,实在是前车之鉴太多。不说自己在避难所时候的经历,那时多半是看在自己的份上,他多数时候不过冷眼旁观而已,更先前一起读书的时候才是……狛枝前辈的行动总有主见,尤其热衷于诱导各种稀奇古怪的困境来考验大家,这时候推波助澜也并不奇怪。

然而说要因此对他感到失望或幻灭,倒也不至于。他曾经的同学,舞园沙耶香也曾不安地提醒他狛枝的“异常”,身为超高校级偶像的女孩对人心的洞察和敏感有时比作为侦探的雾切更甚,就算自己的少女心思宣告破灭,舞园也不愿意她有好感的男孩子受到伤害。

只是苗木自己也说不清楚,狛枝前辈到底可能会做到什么程度,而他又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他向来尊重别人的主张,哪怕是理念不同,也愿意在原则范围内尽可能不去干涉,而是选择默默地在一旁守护。而且苗木隐隐有种直觉,狛枝前辈和他总是殊途同归的,他们合该信念一致。

一切都是为了未来的希望……

褐发少年倏然深吸了一口气。

那仿若决定了什么的认真模样惊动得身侧狛枝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侧目见另一边日向他们和小泉终里等人已经聊上,估计一时半会不会过来打扰,他不由好心情地微微低下身,对着他的耳畔单手拢着,用周围人听不分明的音量轻声调笑:“怎么了,苗木君很紧张吗?”

出声时难免有气流掠过,狛枝早发现苗木耳垂处的皮肤特别薄,稍一撩拨就容易发红,半掩在细碎的褐发之间,此刻只有他能看到这不甚起眼又特别可爱的变化。

甜蜜与晦暗的心情交织,他用接近窥伺的目光审视他那介乎于纯真与诱惑之间的矛盾状态,单纯敏感,偏偏还格外坦然直接,不像是才开窍,反而像是无意识被调教成……狛枝眸色微深,按在苗木肩头的手指颤了一下,讳莫如深。

实在太合他的胃口,反倒令他对苗木过去可能的遭遇而感到强烈的不愉。

“呐,你刚才在想着我吗?”他心思极深,千回百转,面上还带点戏谑的笑,见苗木惊吓似的眨眨眼,眼睛会说话一般,狛枝停顿半晌,眼中不由溢出了一点真实的愉快笑意,“在担心,嗯?”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着苗木瞳孔中自己的身影。

“苗木君刚刚大概在猜……我是不是打算对哪个人不测?”

“没、没有——”他着急道。

“哈哈。”狛枝轻松一笑,“没关系哦,苗木君尽可以努力阻止我,提前揭发我的想法也没问题,或者你也可以发挥出你的才能来……”他意味深长地压低嗓音,试探的意味昭然若揭。

要说才能什么的……他倒是很想努力,关键总是时灵时不灵的,让他在面对狛枝前辈的时候总是没太多信心。

苗木很勉强地跟着干笑两声,别过头忍不住微微汗颜。

狛枝见他仍不太愿意多说的模样,也不深究,自顾轻描淡写地直起身,眉目微敛,抿了口杯中的饮料,很享受这个两人独处的小空间。

沁凉的液体顺着喉管流下,胃里冰冷的感觉刺激得头脑一清,他移开自己不知何时又落在苗木唇上的目光,眼睫微抬,凝视着墙壁上的挂钟。

心脏怦怦跳动得很是厉害,狛枝分不清自己的心意到底如何,唯独可以确定他的此刻确实是非常期待的,贾巴沃克岛真是个好地方,竟然存在那么多令他兴奋不已的人物和事件。

心照不宣。

或许是发现了苗木眼中的自己远比他最初所自以为的模样更加接近本质的真实,狛枝眉梢轻展,谈笑间也不再刻意掩藏锋芒。他端着好整以暇的架势,一句一句用话去逗苗木,慢条斯理地端详他每一丝细微的神态变化,越来越起劲。

他扶着苗木的肩,自己不觉两人间站在一起的暧昧氛围渐浓,眼底亮起的光彩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像是拥有过去记忆的自己……苗木也未发觉,他只是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像是很习惯似的,有些无奈,却也分外认真地一句一句回狛枝的搭话。

“倘若为大家着想,不该防备我这个图谋不轨的恶人吗?”他暗指自己预谋藏刀未果的事情。

“自闭和防备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答案。”对方慢慢笑了一下,态度很明确地说道,“而且,狛枝君是我的同伴啊,我信任着你。”

那是任何黑暗也无法侵染的明亮笑容,他抬起眼,眼底清澈干净,仿佛没有人能令他改变这样纯粹坚定的意志。

苗木诚,他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

狛枝低眼,他口头上一向不吝于夸赞自己欣赏的人,姿态低且谦逊,几乎没多少人会知道他实际究竟有多么挑剔傲慢,极难被真正地取悦折服,然而苗木诚、苗木诚这样气质的人……少年眸光烁烁,掩饰似的微敛眉眼,垂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地弯曲了一下,午后两人在旧馆独处时的激荡心情再度席卷而来。

唔,真的很好——

他心想。

但这样的心情,到底算是什么呢?

狛枝望着苗木头顶的发旋正出神着,逐渐觉得大厅内明亮的灯光模糊了他外轮廓的线条,仿佛视野失焦了一般,视野中褐发少年的眉目柔和得不可思议,那双澄净的绿眼睛不经意也显出几分令他心动神摇的熟悉感来,简直像是属于他流落在外的另一片灵魂……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宛如在凝视着世界的中心一般。

“……狛枝君?”苗木恍若察觉了他染上热意的注视,睫羽颤了颤,目光冷不防与他逐渐变了味道的视线轻轻相触,一个眼神的碰撞,原本有些担忧的神情就骤然一变,下意识上前了一步,呐呐张嘴,“前辈……?”

“嗯?”

瞬间有如被迎头泼了盆冷水,狛枝一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

“你在叫谁?”不假思索地追问。

他眼见苗木一怔,眼底骤然仓惶狼狈,看着他的目光似有隐隐的悔意与躲闪掠过。

不禁不悦。

你到底是在透过我在看谁?是你的前辈?狛枝一下就想到苗木曾提及的年龄……18岁,那就是岁数更大一些的,而且曾经有过同学关系的人……他在思索,却见苗木在他审视下本能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神情一时变幻得精彩极了,分明是心虚。

“没、没有,你听错了……”他尴尬地喃喃。

狛枝呼吸一窒,眼底禁不住浮现出一抹厉色。

以他那么聪敏自负又自我中心的人,怎么能容忍被当成谁的替身,别说如此,就是想到有谁能捷足先登染指自己看中的这个人,嫉妒的毒蛇都快咬烂他的心尖了。

“苗木君,你未免把我想得也太好哄了一些。”他气极反笑,眼里压着沉甸甸的晦色,宛如暴风雨前夕的阴霾,苗木后退,他就上前,任自己的阴影完全覆盖对方,手臂刚要撑在后方的桌面——

“嘀——”

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响起,视野骤然一暗,狛枝愣了下,在他人看不到的黑暗中倏然露出了有些懊恼的神情。

“吓?!”

“诶——怎么回事啊?”

“停电?停电了吗?!”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啦。”

“大家冷静,先冷静下来啊!”

抱怨声此起彼伏,苗木咬住下唇,约莫是一种直觉作祟,他看了眼先前狛枝曾藏刀的地方,移动几步,手指去扯桌布。

“唔……?”好像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半挂在下面……胶布?他低下身体。

“苗木君,你别乱走——”狛枝要抓他的手。

“喂!你这家伙打算干什么?!”一声怒吼自远而近,苗木看不清周围,刚要钻到桌底下的动作不觉一停,诧异想这好像是那位伪装成十神君的前辈的声音。

也就在这时,探出去的右手臂忽然一阵钻心的刺痛,他瞳孔骤缩,脸上刷地失了血色,尚未发出声音来,左边的肩头就被人大力一推,整个人就后仰,摔得滑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

有那么一瞬间,疼得他意识都模糊起来。

不知到底是停电还是眼前也昏黑了一阵的缘故,苗木躺在硬邦邦的地上,苍白的肌肤上蒙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湿汗,额发很快就也被浸湿了,他艰难地喘息着,许久才注意到周围恢复了亮度。

耳边传来女孩子的尖叫声,似乎是日向低斥了一声,令他头脑发疼的声音总算才是消停了下来。随后有人半跪在他身边,沉默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紧紧抓住自己右手臂的手指。

洇湿的大片暗色在黑色的西装衣料上并不太分明,然而当他手指间鲜红的血水滴滴答答淌下来的时候,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众人还是免不了恐惧忧虑。

疼痛灼烧着神经末梢,苗木却未在半是恍惚半是隐忍的状态中滞留太久,猛地睁眼,便见正同罪木帮他脱下外套的狛枝一怔,他默不吭声地垂下眼,盯着他白色衬衣上几乎被彻底染红的衣袖看。

“苗、苗木君。”罪木怯怯地看着他,眼圈发红,表情担忧难过得都要哭出来了,“你忍一下疼,这个出血量太多了,我先帮你检查下伤口有没有伤到大动脉……”

“先别管我!”苗木焦急道,目光环视了一圈也未见到想见到的人,顿时大为不安。没受伤的手支着地板,要坐起来,狛枝眉头微皱,却还是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分摊了部分重量。

“十神君……你们快找找十神君……”他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诶?十神?”终里诧异,“对啊,他哪儿去了?怎么停电一会儿人就不见了?”

“我去找。”日向眉头一皱,果断起身,“苗木,你这么着急是因为对十神的踪迹有头绪吗?”

苗木喘了一下,顿了两秒才小幅度地、虚弱地点点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张餐桌。

“苗木君,你冷静下来。”狛枝低低道,“大家一起找人和你的治疗并不冲突,先放轻松……”

他眼见苗木实在痛得冷汗直流,衬衣的衣领大大敞开着,暴露在外的肌肤早已汗湿了,蒙着一层清润的水光,线条骨骼棱线起起伏伏,粗声喘息得实在隐忍艰难。

实在不再忍心让他那么疼着再脱掉一件衣服,就从小泉紧急从别的房间搬来的工具箱里翻来的剪刀绕一圈剪掉血红的长袖。

“之前说好了边谷山同学负责看守书房的,结果这时候她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女生低声抱怨着,但狛枝已经无心去关注了。

苗木的手臂上不知是被什么锐物所刺穿,尽管创面不大,却一直在出血,沿着小臂淌到腕骨,指尖一直在发颤……乍一直面血腥的西园寺脸色忽然一白,退后半步躲在了小泉的身后。

“这个应该是直径只有5mm左右的东西穿透了苗木君的手臂……”罪木细声细气地说着,目光不经意上移,触及到少年被两侧衣领半掩住的颈子,忽然一停,眼神发直。

是……是什么刀器的划伤?为什么旁边好像还有被人吸吮过的痕迹……?

苗木对罪木的视线若有所觉,他眉目不动,神宇间不见分毫惊慌,只是忍耐着不适,稍稍侧了半边身子,避开她惊愕中带了一丝探究的注视,随后抬眼对她笑了一下。

脸色苍白虚弱,却笑容坦然含着感激,显出一种格外开阔的气度。

清风霁月,中正平和,分明只是和大家也年岁相若的男孩子而已,仿佛已经经历过许多风波一般,周身气质竟然如此温润干净……对视了不过几秒,反而是罪木的目光躲闪开来,颊生红晕,羞涩垂首,一声也不吭地专注帮他止血。

会是谁呢……?

她心里不着边际地猜测着,一时之间竟有些难与人说的钦羡和惋惜。

另一边,才掀开了桌布下沿的日向忽然收回了手,他的脸色难看得厉害,猛地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小泉奇怪地问。

日向没说话,他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在原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用同样讳莫如深的奇异视线扫过围聚在一起的同学。

“喂,你干吗一言不发啊?”西园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道,“古古怪怪的,有话就说。”

苗木转过头与他四目相对,沉默须臾,彼此之间忽然心领神会,他的神情立刻黯淡下来。

“看来你找到了。”这句话说得无奈自责极了。

狛枝闻言眼风微动,眼底倏然暗流涌动。他有多敏锐?只这一句话就立刻反应了过来,搭在苗木肩头的手指微一轻颤,不过瞬间就回复了平静。

“什么?什么?找到了什么?”澪田疑惑地眨着眼,她一脸茫然,显然还不在状态。

日向对着苗木点了点头,轻舒口气,闭了闭眼,沉重道:“我找到了十神。”

“咦?在哪里在哪里——”

他未等同学的话说完,自己就完全掀开了身后的桌布,澪田话声到了一半就突兀地停了,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嘴唇哆嗦起来。

喷溅的血迹不规则地布满了桌布的内侧,十神趴在桌下,鲜血彻底浸湿了他那件名贵考究的白色西服,滴滴答答地顺着木地板间的缝隙流到地下。

他死前的脸孔,凝固在一个极为痛苦扭曲的表情上,手指紧抠地面,仿佛在死前一刻经受过莫大的痛苦。

“怎么会这样……”大家忍不住都后退了一步。

“Bin Bong Bong Bong~!尸体发现了!尸体发现了!”

悬挂在房间边角的屏幕忽然亮起,黑白熊那带着诡异爽朗气息的声音传遍厅内,仿佛还意犹未尽,觉得大家所受的惊吓还不够多似的,它忽而将自己那张熊脸凑近到镜头前。

“怎么啦?一个个的表情比烂死在下水沟里的死鱼还要难看啊……恐怖而又刺激的环节才刚要开始呢!”他挥挥手臂试图鼓舞士气,随后不怀好意地瞧着众人,捂嘴窃笑,“唔噗噗……一定的搜查时间过后,学级裁判将会召开,请大家尽情期待吧。”

愤怒痛恨的情绪寸寸灼烧着肺腑,苗木咬紧牙关,许久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被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说出什么不该出口的话来。

不能说,不能说,绝不能刺激大家想起来……

他是背负着前辈们的信任主持新世界计划的啊,倘若功亏一篑、倘若功亏一篑……就算雾切小姐和十神君帮忙,恐怕也没办法阻止其他支部的人一意打算直接格杀前辈们的决定了。

毕竟是真正受到江之岛影响的绝望残党,更是出自希望之峰的人,对社会的影响力更是难以估量。别说是代表了激进派势力的宗方先生绝不可能放过他们,就是稳健派的天愿会长恐怕也会……

不论何种选择,牺牲总是难以避免。

眼色几度变幻,他心里挣扎良久,还是避免不了眼中浮现出几许悲色……正出神,就听见罪木的声音。

她轻轻地扎好绷带,有些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小心开口:“好了……苗木君这几天要小心啊,伤口不要碰水。”

“好,谢谢你……”他连忙道。

“换药怎么办呢?”狛枝问,“这座岛没有药店。”

“没办法……只有我随身备的一些应急处理的伤药和绷带。”罪木怯怯地咬住下唇,绞着手指,“我也很担心,苗木君的伤口会不会发炎,要是发烧了就糟糕了。所以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才行。”

“诶?但是学级裁判——”

“苗木君。”狛枝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有好好听罪木同学刚刚的嘱咐吗?”

褐发少年眨了眨眼,很乖地点头:“有听。”

“那你——”

“所以,狛枝君会帮我的吧?”苗木看着他笑起来,那双意志坚定的眼睛和狛枝视线相触,看起来有几分不好意思,抬起手小心牵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好不好啊?狛枝君,别拒绝我……”

嗓音微微压低,衬着本人苍白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竟有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意味。

旁边的罪木有些愣愣地偏转目光,眼见着白发少年耳根那一片白皙的肌肤肉眼可见攀上了鲜润的红色,他喉结微动,有些艰难地干咽了一下,看起来不知所措极了。

“嗯……嗯。”

在狛枝凪斗与苗木诚两人的相处中,平时总是苗木顺着更有主见一些的狛枝,然而实际上,其实应该是狛枝无法拒绝心意已定的苗木才对。

因为谁也不清楚黑白熊到底留给了大家多少时间,又有部分同学事发时不在案发现场,大家一时对现场的狼藉和惨状束手无策……慌乱中,各自六神无主,有的只能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调查,有些干脆就放弃思考,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消极态度。

日向才向澪田问过停电期间众人出声的话语和顺序,又请教小泉能否根据之前即兴拍摄的照片复原大家的站位,后来想到了什么,向苗木他们走来时,正好看见狛枝微笑着对罪木说了句什么,然后保健委员就怯怯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怀着壮士赴死一般的气势毅然决然向尸体走去。

日向:“……”还真是辛苦了。

他脸上微微无奈,许是夜深的缘故,还有一丝心累和疲惫。日向一贯悲观多思,大概从早上十神莫名变得焦虑起来就有的不祥预感乍然一夜就成了真,他在感到无力之余也还有一点事情果然不出意料的平静感。就算是心里抗拒,还是得选择一项一项去做自己并不情愿的事情,大家都被黑白熊的恶意胡乱摆布,多可恨。

忍不住陷入消沉时,日向看着苗木在狛枝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他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痛更多一些,单薄一件的衬衣领口大敞,脖颈到锁骨一片暴露在外的肌肤都被冷汗浸湿了,没受伤的那只手紧紧地攥住狛枝的手腕,微微张开的五指颤抖着,手背上隐隐浮现出青筋的脉络。

“我停电的时候听见了‘嘀’的一声,现在想来好像是空调。可是天也不热,我布置主厅的时候根本就没把遥控器拿出来。”苗木若有所思地自语着,看向墙壁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不太确定地问,“定时器……空调定时的是几点?”

在他身侧的狛枝也跟着向同样方向看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十一点三十。”

“和停电的时间一样……”苗木沉吟。

“苗木,你还好吧?”

日向朝着他们走来,关切的目光落到苗木的脸孔,停了一瞬,转眼对上狛枝的视线。

“他应该多休息一会。”狛枝说着,在苗木无辜的注视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既然苗木君自己坚持,我们会尽量调查现场的,至于其他的……能拜托日向君去找找不在这里的九头龙君和外面看守的七海同学吗?”

“没问题。”日向一口答应。

“我真的没那么脆弱啦……”苗木被狛枝谴责的语气说得有些悻悻的,到底知道过犹不及的分寸,手指蹭了蹭鼻尖,“不说这些了,我也有个请求想麻烦日向君跑一趟。十神君……既然已经出事了,说不定他的宿舍可以允许开放调查。我想试着能不能找出什么令他一大早吩咐大家准备通宵聚会的缘由,连起这次事故来想,他的行动也太奇怪了。”

就像在过度戒备着什么似的,然而还是没避免被杀的结果……然而从停电时苗木的感觉来猜测,那时最可能被杀的却是他自己,对方才是主动冲来的将他推离危险的。

是自己那个才能推动的巧合?还是前辈预先得知了有人可能会杀人?苗木倾向于后者。

日向正好也有同样的想法,从善如流,闻言还笑了一下。

“那现场就麻烦你们了。”他摆了摆手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忽然像想到什么:“对了,苗木,你近视吗?”

“诶?没有啊。”

“哦,那没事。”日向就像随口一问,目光若不经意地朝不远处的空调操作板停留片刻,随后转身离开。

 

苗木注视着日向的身影离开主厅,他侧过脸,眼中光影明灭,不觉间略略收敛了唇边的笑容,忽然沉默下来。

很多时候怀疑只是一颗种子,就算将之埋藏不顾,也会生根发芽,慢慢地抽条生长,变得不可撼动。

想信任而又不敢信任,游离在被杀死的恐惧与被背叛的可能性之间,承担着巨大压力的人将会逐渐失去逃避的空间,只剩下两个最为纯粹极端的选择。

希望,还是绝望?

外头黑夜莅临,然而主厅内仍是光线明亮,璀璨灯光下,轻颤的睫羽抖落了细碎的浮光,苗木诚那双深绿眼瞳中压着古井无波的镇定。视线缓慢地移转而来,就像是刺穿了晓夜的那一缕晨辉,刹那间清醒冷静得可怕!

“狛枝君,你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动的速度都缓慢下来,自身的存在仿若变成了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的过渡状态。呼吸不存在,血管里液体沸腾奔涌的声音也不存在,浑身上下每一颗细胞都似同时被牛毫般微小的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滋生出极微妙的刺痛与兴奋。

狛枝凪斗对上他的视线,嘴唇微微翕张,竟不自觉战栗了瞬息。

啊……他发现了。

“是的。”他微笑着颔首,就像是白天被发现蓄意藏匿凶器那一样的神情,态度显得坦然自若又从容不迫,除了那双越发明亮得甚至有些摄人的眼眸,温润和善的模样就一如初见。

闻言苗木抬头,他的眸光深得可怕,就这样静默着与狛枝长久对视,仿佛这是无形中的一次角力或是博弈。两人都心照不宣,苗木诚要的并不是如此简单的一句承认。

然而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苗木长而缓慢地呼出了一口气,狛枝长久地审视他脸孔上的神情,却什么也分辨不出。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没有疑虑,而且连一丝一毫试图掩饰的意思都没有,最是无防备的模样,苗木半敛着眼睑,也不管他露骨的视线,自顾自陷入了深思。

你在想着什么呢?

他又一次忍不住想探索他的内心,这种按捺不住的在意和焦躁令狛枝快要无法维系自己故作平静的表象了。

后续的调查氛围有几分僵涩的寂静。小泉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涂画着什么,终里站在她身边一边吃着烤串一边有些好奇地旁观,罪木默不吭声地蹲在十神身旁擦拭着他脸上的血污,澪田嘻嘻哈哈地跟脸色煞白的西园寺说着话,原本身处别处的边谷山、花村、九头龙等人也陆续赶来看了眼死亡现场。

有的忧虑,有的冷笑,有的漠然,有的悲痛,有的恐惧,有的六神无主,众生百态。

苗木默默观察了现场许久,原地待了片刻,最后选择了离开主厅。

走廊曲折光线蒙昧,人影映照在墙上,显得少年身量纤细而单薄,不声不响地前进,单薄的衬衣勾勒出挺拔的脊背和漂亮的骨形,背影透着些坚韧固执的感觉。

狛枝光这样慢吞吞地跟在他后边看着,眉眼就渐渐变得柔软起来。

 

“苗木君,你怀疑我吗?”

在苗木不假思索地准备打开仓库房门准备走入之前,狛枝终于忍不住发问,微颤的嗓音宛如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似的,显出一种古怪的热切。

“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他上前了一步,渐渐强硬的语气中带着笃定的意味,“我们都是一样的啊,无论是超高校级的大家还是身份未知的你,但凡不是无可救药的庸人,就不可能甘心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沦为这场同伴间厮杀的牺牲品。就该是这样,你们都要竭尽全力才行。”

苗木站定脚步,双手垂在西装工裤的两侧,身姿笔挺而肃穆的感觉,不声不响地回首看向他。

狛枝扩大了唇边的笑容。

“倘若是为了苗木君你的希望,我很乐意成为——”

“我确实怀疑你。”苗木打断了他的话。

他的双眼平静、无波,宛如一潭被放逐了的深水,仔细看来却还有些许无可奈何的情绪。

“因为怀疑过,所以现在才能确定。”他似有犹豫,却最终还是不太客气地笑了一下,“狛枝君有杀人的主观意愿,也为此精心计划了行动,可惜运气不够好,能力也不足,宴会前被我没收了凶器不说,还其他人抢得了先机。至于证据,其实也很好取得……”

苗木无预兆地张开了手,用力地抱住了狛枝!

“!”

要不是潜意识里还记着他手臂有伤,他差点要反射性地挣扎。

使劲揽住了狛枝的苗木轻轻笑了两声,仗着对方僵住身体的时机,一点也不马虎地上下摸了一通。

“看吧,你身上根本没有携带任何可以作为凶器的东西……”他那清冽干净的声线显得自己的言行也格外正直似的,义正词严地分析道,“我们进场之前十神君就检查过大家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刚刚我也在现场确认过地上没有凶器,狛枝君,你觉得你能够赤手空拳地杀死那位十神君吗?”

不能……但这样坦率地承认好像也让人觉得哪里不太甘心?

狛枝倏地沉默。

“这样还好,若是狛枝君有媲美终里小姐或是二大君的力量,恐怕还会让我更困扰一点。各种各样方面的困扰……”苗木恐怕也没想着让狛枝回答,自语般低声嘀咕起来,听得对方眉梢微挑,按捺不住正要开口,然而他又是有些放松地一笑,慢慢地阖上了眼,手臂收紧了拥抱对方身体的力道。

“太好了,我可以确认狛枝君不是杀人凶手。”

少年将脸孔埋在他的肩窝里,有些含糊的嗓音难免带了点鼻音,这句话就犹显孩子气。然而任听者就算是最迟钝的粗线条,也难以错过他话语中浓浓的后怕,还有庆幸。

“我真的,好怕你会出事……”

心跳在那一瞬怦然失序。

纤长的眼睫掩去了苗木眸底的忧色,他知道狛枝前辈是怎么个冷情且意志坚定的人,因而也不打算用劝告一类的话语说服他改变心意。和曾经自囚于校内失去在校记忆的自己相比,如今的苗木诚实在太了解对方的本心了。

将无数涌动的晦涩感情压抑回去,他微不可查地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就克制地收回了这个有些越界的拥抱。

若是、若是……但人生偏偏是没有这些若是的。

时光的磨砺早令苗木褪去了不少天真的稚气,少年没多少犹豫就选择了默默守护着自己最重要的人,青涩的,笨拙的,多少担忧多少纠结都藏在心底。

实在有些憋不住了,才宛若撒娇一般,拥着恋人的腰不放手,闷闷地抱怨了一声。

多想告诉你,多想仗着你的深爱得寸进尺。

在苗木转身走进仓库之后的两三秒,狛枝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那眼神莫测的不声不响间,谁也不知他那时候心里在想着什么。

被一颗赤忱的心毫无保留地关心后的无措,被对方张开双手用力拥抱后的怔忪,哪怕他们分开,陷入迟钝的意识还对身上残留的温暖念念不忘。

肌肤接触过的地方有些热烫的酥麻。

屋内尚未点灯,廊道烛火幽明。光影交错之界,他置身于半边明亮半边昏昧的位置,昏黄的浅光勾勒出神色难辨的俊美脸庞,眼眸中越发勾魂摄魄的清冽波光漂亮得令人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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