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s Alike【别问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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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苗]希望通感(37-38)

Chapter37 光阴


狛枝这个精神世界的时间流速远比现实世界要快得多,苗木待他病好得差不多了就着手引导他回归正常路线的生活。这个阶段的狛枝年纪虽小,身上却纠缠着不少麻烦的事情,比如政府为那场空难死者主持的追悼葬礼后一些需由各家家属独自操办的事宜,比如他身上继承的巨额遗产,比如他休养了很久也不太愿意与外人相处,眼看着大半个月过去,苗木开始感到忧虑了才沉默地同意了复学。

那段日子苗木十分充实满足,哪怕他过得并不算轻松。

在刚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苗木应该算是很受优待的。世界的走向受到狛枝潜意识好感的影响,一直向他倾斜。这不止是体现在狛枝本人主动出现在苗木的面前,还包括一些常理性的法则。比如当苗木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显得合群而选择出去工作的时候,他可能才在晨光中踏出家门,走到公司,过不了十分钟太阳就彻底地落了山,所有人都摆出一副工作劳累了一天的模样飞快地作鸟兽散,于是苗木自然也只好从善如流地又回到家,开门见到放了学的狛枝正乖乖坐在沙发上,晃动短腿,笑着对他说“欢迎回来”,清亮的眼眸里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苗木从未想过他还有机会能与狛枝共渡这段自己未曾有缘参与的过去,哪怕这并不能改变任何真实的记忆,他也足够欢喜。

因为此时的苗木不同于同一时间线里真实的自己,虽然从年岁看他只算堪堪成人,不过是个才脱离校园不久的年轻人而已,可苗木的阅历与气度已经远胜许多年长他许多的大人。

过去绝望事件导致名为希望之峰的象牙塔一夕崩塌,他见证过环境的剧变与同伴的背叛,又有幸在危机重重的生死之间得到了恋人奋不顾身的守护与挚友们的信重扶持,因此历经劫难而不改赤子之心,心性愈加温柔包容起来。

对他而言,能有机会以一个近似长辈的身份守护过去的恋人逐渐成长,实在是一件很令他心怀庆幸的事。

只是,梦境世界的不合常理以一种缓慢而不容忽视的速度逐渐消失了。

年少的狛枝与年长的苗木相互依偎着走过了一段温情的岁月,仿佛伴随着少年的年岁渐长,这个世界变得愈加真实明晰起来,不合逻辑的遭遇日益减少,一年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太阳东升西落,白天与黑夜近似的漫长,形象模糊的邻居与路人逐渐拥有了清晰的五官和个性……与此相对,梦境的时间流速相较现实的差异变得更大,梦里的四季轮转抵不过现实的日升月落。

“根据防迷失程序的提示,从进入狛枝凪斗的梦境世界开始,你已经度过了第七天。”

AlterEgo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苗木的脑海中响起。

彼时恰好是年夜,白日里才下过一场大雪,皑皑堆满了冰霜凝结的枝头,清扫过的沥青道路黑亮湿润,冷风吹得人从肌骨里透出沁凉的寒意。

他正和狛枝一道往神社的方向走,路上的人不少,大部分裹着厚实的外衣,还有许多穿着传统的和服,随着他们逐渐接近目的地,人潮变得越加密集起来。

狛枝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人一直流畅散漫的步子忽然固定了一瞬,微妙的停顿不算起眼,可他还是扬起眼梢瞧了一眼,正将对方脸上来不及掩饰的失神尽收眼底。

“怎么了?”他轻声问着,眼底眸色渐深,唤他道,“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先生。”

苗木没说话。

缓过了一会,他摇摇头,笑了一下,说他没事。

狛枝也没说话,只是站定了瞧着他,远处煌煌的灯火照过来,在苗木的脸上落下光和影,那双清透的眼睛正巧落在阴影里,睫羽轻颤,像是藏着什么。

“走吧。”

空气沉寂了瞬息,还是苗木牵起了狛枝的手,引着他继续往前走。

长街的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拽得极长,远远看去,似乎也极为相似。

苗木在出门时还相当高兴的,此时不太想坏了心情,可还是不免因心事重重而沉默起来。

他想起从他进入狛枝的梦以来,时间的流速就有些不同寻常。

一开始的时候,苗木在梦境世界里度过的第一二天相当于现实世界的一天,在那段期间他找到了狛枝,并且决定陪伴他一同生活。

现实世界的第二天,他在Alter Ego的辅助与世界自我的设定补全中完善好了自己的身份,彻底将同狛枝的生活安定下来,在梦境里这段时间花费了近半个月。

现实世界的第三天,他犹如体验了一段再现《死神来了》的现实恐怖电影。梦境里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苗木不知怎的稀里糊涂地经历了无数机缘巧合又险象环生的惊险危机。他当是自己终于被世界意识排斥了,心情还算淡定,就是狛枝受到了不少惊吓。毕竟哪怕苗木有心不让他知晓,可实在因为对方的观察力太过敏锐,就算一时瞒过去了,事后总难免被揪出些许蛛丝马迹。每逢这个时候,狛枝总是后怕地抱住他,闷闷地不肯说话。让苗木颇为自责因他的不周全害得幼年期的恋人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内疚地纵容对方越来越依赖自己。

现实世界的第四天……

第五天……

……

梦境世界的时间流速越来越快,可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应该是现实世界的时间越来越漫长了才对。

苗木回忆着,距离Alter Ego上一次提醒他现实世界的时间,好像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真让人没有实感。

他有时候会不自禁地想,假如自己一直停留在这个世界,是不是直到狛枝人生的终结,现实世界也才不过数十日的光阴而已呢?既然如此,暂时停留下来,似乎也像是个不错的选择。

从梦里初见已过了数载岁月,苗木照看着狛枝从稚嫩的孩童一路成长,到如今已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身高抽条拉长,侧影俊秀瘦削,眉眼明晰锐利,已逐渐变化成他记忆中最熟悉的模样。

于是他越来越频繁地看着狛枝的脸孔陷入失神,想着在这个世界的他们,在一起的时间甚至已经超过了现实时间的他们。苗木有些不舍,但眼看着距离希望之峰第77期学生招募的时间点不断逼近,心里又生出无限焦灼。

苗木心知他是为了唤醒狛枝而来的,更是希望能在这个世界找出一直困顿着狛枝的枷锁。当中前者其实难度不算太大,真正让他感到束手无策是后者。因为这个世界的走向越是逼近自己与狛枝在现实世界里初次相识的时间点,就表明他能从狛枝的过去着手改变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倘若他对狛枝的过去束手无策,现实也证明了狛枝与自己在一起的时候从未真正放下他的心结,那苗木该如何做?陪伴他在梦境的世界里度过一生吗?

这个世界已然慢慢变得与现实相差无几,连苗木自己也不确定,他是否真能保证自己在漫长的时光里不会迷失,甚至将Alter Ego才当作是一场梦。

狛枝与苗木一同随着人潮往神社的方向走去。

一层层登山的阶梯堆积了碎雪,他们并不心急去抢人之前去初诣神佛,步子走得稳且缓慢。狛枝心知苗木心不在焉,两人一同拜年的喜悦渐渐消退,他眸光淡淡,却耐得住性子引着对方往前走。

饮屠苏酒、吃青鱼子、听着一百零八下古钟敲响,山下河流对岸放起了灿烂的烟火,一时漆黑的夜空绚烂通明。

狛枝拿出四百日元给自己和苗木买了新年的签,打开自己的一看,一如既往的大吉,他没什么感想地把签条绑在庙殿旁的树枝上,然后去看苗木的签。

“末吉。”

苗木也是一脸不太意外的表情。

他的运气吧,说好的时候挺好的,说不好的时候也是真的倒霉,所以苗木自小以来抽到什么签的都有,别说小吉末吉之类中庸的签不少,就是大凶大吉也有过,很是符合普通人的定位。

狛枝挑了挑眉梢,笑问他:“绑起来还是带回去?”

抽的签条绑在神社里可以受到保佑,所以一般没有抽中心仪签条的人都会选择把它绑在这里的树枝上,特别是抽中了凶的人。

苗木不太走心地开始思索,末吉的签,里面虽然有个吉字,但也不算是特别好的兆头,要不要带回去呢……

在旁边派发签条的正好是神社的神主,老人乐呵呵地探头瞧过来一眼,看了看苗木的签:“向来稳定的事业有些波折变动,不过妨碍不大,恋爱姻缘倒是很不错啊,带回去吧,找个漂亮的女朋友。”

“谢谢,不过女朋友还是算了。”苗木眨了眨眼,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吗?”老人和善地问,“认识了多久?”

“嗯……八年多一些吧。”苗木心里还存着事,一时没考虑太多,下意识地以自己为标杆算成了现实世界的时间加上了梦境里的。

八年,差不多是这个人收养自己的两年前。

一旁的狛枝反射性地得出了结果,他怔了半晌,倏然咬紧了牙根,一双清冷锐利的眼眸染上了晦暗的色彩。

苗木对待年长的长辈总是很有耐心,温柔而亲切,因他自小来就被家里教养得很好,温润软和的脾性很容易赢来别人的好感。

一时和主持聊了起来,过了好一会,苗木才忽然想起去买饮料的狛枝一直没过来。

“凪斗……啊,你回来了。”

苗木有些欣喜地发觉俊秀的少年就站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处路灯下,眸色深深,安静微笑地回看向他,手上拿着两杯散出热气的热可可,也不知是待了多久。

狛枝有时看来会是很随意散漫的态度,笑容漫不经心,什么情绪也不表现出来,内里却其实有些挑剔的任性。苗木瞧他露出略有些不走心的神情,看出他像是不太想继续待在这里,便歉意地对着主持笑了笑,客气地说以后还会再来拜访,随后就忙向狛枝走去。

“抱歉,让你久等了,怎么不喊我一声?”

狛枝把热饮递给苗木,年轻的男孩偏过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自己刚才的行为。

“我见您和主持聊得很开心,不好意思贸然打扰,稍微站一会也不碍事。”

狛枝一向心思细致妥贴,苗木不疑有他地接过热可可,慢慢喝了一口,香甜醇厚的可可滋味混着腾腾热气,叫他惬意地呼出一口气。

“不用这么顾虑我也没关系的。”他弯了弯眼梢,用关爱的语气说,“我最希望的还是你能更开心一点。”

入梦以来苗木一直心疼于狛枝年少时期的遭遇,对他的扶持与陪伴中总免不了带出两三分纵容的情绪。

闻言狛枝垂下眼,只微微地一笑。

他也单手拿着一杯热饮,修长手指显得白皙纤纤,漂亮的指尖被微烫的热度侵染,泛出清雘的淡粉,犹如早春枝头的樱瓣。

“您未免也太宠爱我了,先生。”他轻轻地说着,尾音暧昧地含在舌尖,声调轻快得像在撒娇,“这样的说法会让我认为自己是您最喜欢的人的。”

苗木忍不住也笑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总觉得狛枝这个梦境真的很有意思,比起现实里对方总是成熟温柔地体贴着自己,如今被他这么不加掩饰地依赖亲昵的感觉也很好,让他觉得新奇又可爱。

狛枝的心跳乱了一瞬,但他掩饰得很好,没叫这点异常显露出来。

风声寂静,无处不在的刺骨寒意与那满心满身烧灼横溢的热流交汇在一起,他在灯火阑珊下借着余光悄悄地看着苗木温暖满足的笑脸,只觉胸腔被激荡的情绪浇溶得酸楚不堪,他须得竭尽力气才能克制住颤抖的吐息。

“因……因为您很少跟我说过自己的事情。”他的嗓音很低,小心翼翼地说着,仿佛在惧怕着什么,“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令您感到冒犯,我想知道……您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苗木没想到狛枝会忽然问这个,冷不防地怔了一下,清澈的眼睛黯淡下来。

“我、我的父母已经过世了。还有个亲生的妹妹……”他说着,看了狛枝一眼,又移开视线,“她也不在这个世界。”

狛枝情不自禁地放轻呼吸。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了。”苗木说。

狛枝凝视着他怅然若失的脸孔,过了一会,缓慢道:“我也只有您了。”

这多美好,他们只有彼此。

可狛枝听得见心底的冷笑,他知道这只是个荒谬的错觉。

亲人……他曾经以为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关系,血脉的牵绊将素昧平生的他们联系在一起,哪怕他弱小无依、诡运缠身、独在异乡,也有人愿意不远万里地来到自己的身边,从此形影相依、不离不弃。

可随着狛枝慢慢成长,他才知道,这只是一个痴心妄想。

亲人并不是一个稳固的只有彼此唯一的关系,就算现在如此,未来也不尽然。

或者说,对狛枝来说何其侥幸能够拥有并渴望维持的现状,对苗木来说,这样绝对封闭的关系继续维系下去,才会是真正的不幸。

他漠然地想,苗木只是将自己视作世上仅剩的亲人,他珍视自己,这理所当然,但这绝不代表他不期待未来会出现一个人——最好是那个他从遇到自己之前就放在心上的人——与他共度一生。

狛枝不愿意这样。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这样认为呢?

狛枝看向苗木,自己的抚养者,时光对这个人确实非常优待,这么多年了,他的容貌也没有太多变化……或许变高了一些,不再像过去那样年轻得像是个初出校园的青涩少年,眼角眉梢俱是苗木诚的独特气质,内敛从容,是一种明亮而并不特别刺眼的光辉,随着年纪渐长,他无疑是属于那种越来越受欢迎的人。

这样的人,狛枝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好,也比任何人都知晓他对自己的好。

他太理智也太清醒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为了留下这个自己心有好感的人而不惜将伤口挖出来捧在对方面前,苗木不知道,当时那么年幼的孩子会故意说出那番示弱的说辞来,不止为了得到他的怜惜,其实内心里还流淌着另一种冰冷的想法。

他直觉自己对这个人有好感,如果对方本来也与自己关系亲近,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若是遇到了坏人,对自身天赋体会甚深的狛枝也自觉他没什么可害怕的,反正对他不好的人总会不得好死。

小孩子的想法还是太狭隘了,直到狛枝真正懂事,心思渐深,他才开始煎熬起来。

苗木对他是有恩情的,苗木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苗木在自己失去亲人以后毅然放弃了国外的一切回来照料他……哪怕他从来也不说,狛枝也知道他为自己付出了太多,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理应就绕着别人转的,就算有,那也不该是为了自己。

苗木对狛枝实在太好了,这种仿佛倾注了全副身心的温暖和爱意催生出了本不该萌芽的荒唐念想。

他……对苗木……

狛枝贪婪的视线停留在苗木的周身许久,遽尔似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目光,他死死的闭上眼,强压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悲凉。

仿佛他不去看,就不会再想,那样肮脏卑劣的念头,他一点一滴都不愿苗木被沾染上。

可能是因为提到了比较沉重的话题,回程路上的气氛有些低落。

在到家门的时候,苗木看了似乎还在出神的狛枝一眼,忽然有点俏皮地笑了笑,拿出了个信封递到对方的眼前。

“给,压岁钱。”

给狛枝这种送小辈的压岁钱,这要是现实世界,苗木自觉他怕是一辈子都体验不到这么快乐的经历,反过来还差不多,不由心里感谢程序员才能满分的日向学长给他开了金钱外挂。

AlterEgo:“……”

狛枝回过神,眨了眨眼,慢吞吞地伸手收下了。

苗木开心地对他说:“新年快乐!”

狛枝在心里叹了口气:“新年快乐。”

这个时间,连电视直播的红白歌会都已经到了尾声,平时生活规律的两人不免也感到了倦意。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走到后半夜,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的苗木见先一步洗完的狛枝已经躺在床上,单手拿着手机在看网络上的消息,慵懒地眯起眼,隐有困倦的模样。

“怎么不先睡?”

“睡不着。”

这么说着的少年不需手臂支撑就支腰坐了起来,找出电吹风插上电,拉着苗木坐到床边吹头发。

狛枝的手指很凉,他似乎是天生就比较体寒,细腻柔软的手指轻柔地拨弄苗木的头发,暖风呼呼地垂着,很快苗木就有些昏昏欲睡,随后被狛枝带到床上,对方起身去关了灯,回到被窝里,双手揽住苗木的腰,安静地躺好。

很久以前狛枝和苗木是分开住的,后来狛枝自己都忘了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反正就是哄得苗木心软陪着他睡。像这种靠着示弱来侵占对方的注意的行为,他早年实在干得太多了,连狛枝自己都懒得一个个记清细节,反正达到目的就好。

苗木一向很适应他的亲近。

如此亲密无间,让狛枝实在对他太过熟悉,黑暗中,他平静地闭眼躺着,听着苗木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缓规律,耐心地等待对方已经陷入深眠,才睁开了眼。

他在一片漆黑中缓缓抬起了手,隔着毫厘的距离虚虚地勾勒苗木侧脸的轮廓,这样的动作太暧昧,不像是对自己的监护者该做的行为,狛枝在白天从不敢这样对苗木做,在黑夜里也克制着不越雷池一步,生怕过线了就无可挽回。

可这样的忍耐非但不能使狛枝放下那些放诞的念头,反而随着压抑的情绪而屡屡反弹,使他的眼眸深处不可抑制地流露出痛苦的情绪。

他明明离他这么近,一伸手就可以触碰,甜蜜的沐浴露气味和自己身上的同出一源,丝丝缕缕的香气交缠得密不可分,在夜里平添几分暧昧诱惑的气息。

偏偏他知道这碰不得。

现在已经很危险了,他们已经是最亲近的关系,继续得寸进尺反而将会摧毁他们努力营造了多年的一切。

理智这么反复劝说,欲望还在叫嚣着不满足。

狛枝眼眸沉沉,缓缓收紧了手指,指甲陷进掌心。

不知从何处看过这样一句话,说是这世间所有的幸福和不幸,都是源自于人们的愿望。

运势轮转,他早有一番经历和体悟,习惯了看淡许多纷繁得失和人情来去,原以为已经习以为常,未想还是年少轻狂。

其他人怎么样都好,他无所谓,唯有苗木于他而言是不同的。

过去未失忆的狛枝放不下他,如今重头来过的狛枝又为求不得而痛苦。

他的痛苦根源于无法被满足的欲望。

狛枝忍不住入魔般地凝视着苗木,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在叫嚣着渴望拥有这个人,这并不正常,简直算是禽兽不如,他知晓,然而不知怎的……狛枝又有一种冥冥以来的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处的踏实感。

多么奇怪,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得享这么多年来与苗木相伴的温暖生活以后终于迎来的不幸。

真是活该。他心想。


Chapter38 光影


苗木最近总是睡得很迟。

所幸还在过年的假期里,他睁开眼,屋里窗帘合拢,挡住了外面的光线,昏暗的视野里,容貌苍白而精致的少年阖眸安静侧躺在他的身前,气息幽微,手指以交缠的姿态牵住他的手,隐有几分偏执而暧昧,力度却轻得人不易被人察觉。

仿佛苗木似乎随时都能摆脱他,是一个不太有安全感的动作。

可他没有这样做。

苗木坐起来靠在床头,垂着眼眸定定看了狛枝片刻,脸上浮现出深思的神色。

他并不是全然身在局中的人,如果不是熟知狛枝的本性,自己一定会被他温顺平和的表象所蒙蔽,但既然没有轻易地松懈,便若有似无地感觉到一丝不太寻常的氛围。

他在想,自己像是快被这个面貌漂亮柔和的少年一步步扯进了难以拔足的深渊,无法脱身,因为苗木心知自己一刻也不会忍心残忍地摆脱对方的手。他慢慢地抚摸着那只手每一寸肌肤上的细腻纹理,也知道每一根青筋的位置,在这过程中狛枝冰凉的指尖染上了他的热度,抑或是自己的指腹渐渐被凉意沁染,体温趋于一致。

不多时,也可能时间过了很久,苗木也不清楚,人在放空思绪的时候很容易混淆时间的流逝快慢。

狛枝的眼皮动了动,过了一会,他醒过来,带着点茫然神情地睁开眼,似乎睡意犹存。

这个动作惊醒了出神的苗木,他笑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收敛起眼底的情绪。

“早安……啊,应该说是午安了。”

昨夜为了守候过年的钟声,他们在神社待到很晚,等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所以第二天一觉睡到大天亮并不奇怪。

狛枝“嗯”了一声也坐起来,被子从胸膛的位置滑到腰间,少年的脊背瘦削优美。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抬起手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抓着苗木的手,动作一顿,侧眸与苗木坦然自若的双眼对视了片刻。

“几点了?”他的嗓音微微沙哑。

苗木闻言终于错开了望向狛枝的视线,侧头到另一边看了看时钟,回答他:“十一点。”

“怎么这么冷……”

狛枝轻轻地吸了口气,他掀开被子,手指自然地抽离开,趿拉着拖鞋拉开窗帘。

屋内昏寂难言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冷白刺目的天光争先恐后地涌进来,淡蓝的天空正放着晴,目所及处的一切风景悉数被银装素裹。

“看来是雪下了一夜。”

“过年下雪是个好兆头。”苗木好心情地说着,掀被下床换了身常服,驼色的羊毛衣看来温暖又闲适,一边走去浴室一边对狛枝道,“这么晚也来不及仔细准备午饭了,过年不合适凑合,我们出去吃吧。”

“好。”

狛枝忍住转身的冲动,像被雪景吸引了一般停驻在窗前许久,等到苗木关上浴室的门以后才慢吞吞地去换下了睡衣。

苗木出来的时候就见狛枝坐在床边玩手机,少年穿着件V领的黑色毛衣,衬得冷白的肤色好似泛出光泽,脖颈一条时尚精致的chocker式黑色细链,银白的吊坠垂在深深凹陷的锁骨上方。

他双腿交叠,姿态有几分漫不经心,纤细的手腕上圈着一条锁链式的金属银链,很有朋克摇滚的风范,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垂下长长眼睫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

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孔好看至极,淡然安静的神情透出冷感,然而他的穿搭又从青春中显露叛逆,气质在一收一放中矛盾地抓人眼球,隐隐约约地暴露出自我风格浓烈的锋利本质。

如若苗木当真以家长的心态收养狛枝,此刻恐怕会对与青春期男孩的教育和沟通开始心忧起来。然而他并不是,甚至犹为喜欢此时狛枝逐渐褪去了幼时安全感缺失的模样,对此适应得十分良好。

苗木并不是像狛枝那种看似随和却内藏锋芒、掌控欲分外强烈的人,他一贯宽和包容,个性再如何强烈的人都能和他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以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狛枝片刻,问他:“午饭打算去哪里?”

狛枝看了他一眼,又垂头按了按手机:“随便。”

这个答案说简单也简单,说有难度也非常难,好在苗木早就摸透了狛枝的喜好,他想了想,迅速地拍板:“那就吃牛排吧!”

别看狛枝貌若好女,外表纤瘦,看似那种口味清淡的厌食型,实则苗木深知他和自己一样是不折不扣的肉食动物,而且还属于那种挑剔至极的外观党,不好看的食物他不爱吃。

像是烤肉那类的选项,由于气味太重会沾上身很久,苗木心想他可能会嫌弃,就排除在外,而烧肉盖饭前不久才吃过,不如选择西餐。

西餐要做得好也不容易,不同于许多底蕴悠长又味美价廉的传统美食,往往色香味俱全的西餐厅就自然而然地与不菲的价格挂钩,好在如今的苗木压根无须顾虑花销,时常把那些出入数万的场所当作街口的定食店一般走动自如。

狛枝闻言没表露出喜欢抑或是不喜欢的情绪,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自然而轻柔地应了声“好”。

狛枝向来心思很深,苗木与他相识许久,少有探究太过的时候。因为如果狛枝不想让一个人了解到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这是很容易的,他太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和情绪了。

所以有时苗木也不会明白狛枝的想法,少年玩弄心机的叛逆表现得不到预想中来自长辈的关注或是别的反响,便按捺不住有什么要脱离了控制一般的焦虑和臆想。

他想要割碎苗木的温柔,这种心情,与想要将他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渴望拥有和侵占的那股冲动别无二致。

飘雪渐止,风停树静,放眼望去,四处都澄亮得刺眼。

出门前苗木伸手去拿鞋柜旁的雨伞,狛枝看了一眼外面,觉得天色还好,便说:“我觉得不用带伞,午后应该不会下雪了。”

其实也没那么肯定,天气预报说了下午局部地区有小雪,局部地区向来是个很玄妙的词,只是狛枝觉得他们若带了伞,走路时撑起,两人间的距离就有点远,不如有机会他们还能紧挨着身体躲到什么地方避雪,清冷的公交站或是狭隘的屋檐下都挺不错,一句话里藏了点私心。

他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料闻言苗木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怎么说呢,有些无法形容的奇怪,狛枝被他看得有几分不对劲,可能这就是心怀鬼胎的人总难以免除的心虚。

那一两秒静谧中的对视实在不太好挨,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而他们在漫长的沉默中达成了什么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最尴尬的是,作为当事人的狛枝却没有意会到苗木到底从中确认了什么。

他微妙地感到不安,这或许属于一种很神经质的日本人式的纤细情感,无法用言语概述。

“……那就听你的。”

苗木的声音带了点不太明显的笑意,随后居然如他心意地把拿在手里的雨伞放了回去,然后,空下来的那只手自然地牵起了狛枝的手。

后来是苗木率先走出了屋门,狛枝跟在其后,雪色天光以铺天盖地的阵势向着他们奔涌而来,少年微眯起眼,有一瞬几乎以为自己覆没其中,已然被这阵光芒吞噬殆尽。

 

午后果然是明媚的天气,日光清冷,雪后的温度较夜里似乎还更冷了一些。

狛枝将半张脸藏在层层围巾之后,像猫一般慵倦地半眯着眼,长长的眼睫掩着淡绿的眼珠,呼吸漫出朦胧的白雾。

“今年冬假也快没几天了吧,然后国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的时间了。”苗木走在他身边,听狛枝“嗯”了一声,笑着问他,“有想过高中要读哪所学校么?”

“随便吧?最近的不是螺旋高校吗?”狛枝答得有几分无所谓,不是很在意自己升学的选择好坏与否,只要离家近一点就行了,他不想住校。

“这样啊……”苗木的尾声拉得有些长,虽然他尽力掩饰了,但狛枝感觉这似乎是他意料之外的回答。

白发少年立刻侧头看他,敏锐地从苗木的语气中猜测到对方兴许心中早有合意的选择。

狛枝心里有几分好笑,反正他上哪所高中都无所谓,何必还绕弯子来问自己的意向?

“不然呢?”他笑了一下,弯弯的唇角被围巾挡住了,苗木看不见,只见他一双清冷明锐的眼眸柔和地望了过来,漫不经心地问,“您有推荐的学校吗?”

“……”

苗木努力想表现得像狛枝那样随意一点,可他对那所学校的感情太深厚也太复杂了,到底没成功,眼里含笑地说:“希望之峰学园……你听过这个学校吗?”

狛枝怔了一怔。

他看着苗木期待的脸孔,张了张口,喉咙忽然干涩得窒痛。

希望之峰……他当然知道。

这所坐落于东京中央、占据了庞大面积的学园,毫无疑问在全世界的范畴里都能被归为超一流的名门高校。在其上百年的历史中,希望之峰培育了无数领军于各领域的人才精英,甚至民间传出“入学希望之峰便等同于人生成功了一半”的狂热言论。

凡是心高志远的年轻人,无一不渴望得以成为其中一员。

可——

“我听说过……希望之峰只招收有才能的学生。”狛枝轻轻地说,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眼底沉冷一片,瞳孔渐渐收紧,显得压抑而紧绷。

他顿了一瞬,放在衣袋里的手攥紧成拳,忍耐着情绪,缓慢露出个仿佛暗藏失落与不甘的笑容,轻呼出一口气:“虽然我也很想去,但很遗憾啊,毫无才能的我是没有资格和那群才华洋溢的人们站在一起的。”

“是吗?”

“……当然了。”

狛枝莫名的有些不想看苗木的表情,他快速地往前走了几步,超过苗木,用渐快的语速遮掩自己的烦乱。

“先生,我知道您一向对我寄予厚望,我也希望能完美地迎合您的期待,您是我最重要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您了,但是……哈,我也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中学生而已,我才十五岁,您不能用对待那些世上万中无一的天才的标准要求我……我……也对这样的自己心满意足,不需要再奢望更多了。”

“……”

沉默,狛枝听得见自己怦怦响动的心跳声,他轻轻咽了咽喉咙。

一种急欲摆脱什么的焦虑伴随着一种即将要失去什么的恐慌感骤然笼罩心头。

“比起才能……我有比才能更想要抓在手心里的东西。”

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掌心,柔嫩的皮肤很快被尖锐的指甲划破,陷进软腻的血肉里,湿热的血流了出来。

“没有才能的人就不应该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无法实现的愿望只能注定招来真正的不幸,我早就知道……”

狛枝面无表情地放低了声音,眼眸沉沉。

“只有拥有才能的人才具备实现愿望的能力,不会轻易受命运摆布。”

和他完全不同。

但是没关系。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特的容器,如若试图得到超出自身器量的部分,就势必要从原本的部分里取走一些。狛枝从不期待那些多余的惊喜,他只想牢牢地抓紧原有的东西,为了不失去,宁愿不得到,偏执到画地为牢。

那些满溢的好运,不如移接给真正器量广阔的人,狛枝凪斗不介意成为背后籍籍无名的奉献者。

“我对现状非常满意。”他说,“所以,这样已经很好了……”

狛枝微笑着转过身,看向苗木的方向。

“……诶……人呢?”

身后的路途空荡,唯有萧瑟的寒风吹得雪粒簌簌滚动。

他表情凝固地看着前方,眼前遽尔一阵晕黑,似有憧憧幻影闪动,倏然头痛欲裂。

这样真的好吗?

寂静之中,来自心底的魔鬼攀附在耳边嘲讽讥笑。

不好。

这样一点也不好。

 

苗木诚终于切身深刻地体验了一回剧情杀的滋味。

上一刻,他还随少年狛枝一同温馨和谐地漫步于晴雪午后的长街,正说话间,下一刻就如同步入了另一世界线里一般,他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身后的触感硬邦邦的,似乎是面坚硬的墙壁,周围昏暗死寂,封闭的房间十分压抑,唯一的光源是从头顶上方的狭小窗口照进来的一束稀薄的月光。

双手被展开来拷在了墙上,苗木动了动手腕,发觉是十分沉重的一对金属质地的铁环,脚腕上也如法炮制,长长的锁链焊死在地。

他试着在脑海里呼唤Alter Ego,没有回音,不禁陷入沉思。

“……”

这个样子,很像是自己这个“入侵病毒”终于被杀毒软件发现了踪迹,然后立刻被扔到隔离箱里的样子啊。

不怪他会这样想,因为苗木意识到自己变回自己初入程序时的模样,一身属于未来机关的西装,和现实世界他躺在游戏仓里的形象一般无二。

哪怕没有镜子,苗木也猜想得出自己的样子应该也变得比先前在狛枝面前时的要年少几岁……梦境里流逝的光阴本就无法改变他自身的时间。

囚室的环境不似是隆冬,苗木感觉不到寒冷,而属于一种接近于虚无的适宜,一切的感官都无比真实,他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这些异常变化的根源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在心底长长地叹了口气,苗木垂下头,眼睛闭了起来。

“……你在哪里?”

“……”

一阵短暂的沉默。

须臾,脚步声响了起来,速度缓慢地走近。

苗木屏声静气,悄悄地睁开一点眼睛,在有些扭曲模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骨节分明,肤色白皙,十指好看得就像艺术品。

那只手正在缓缓地下移,抚上他的脸颊,随后一个轻如蜻蜓点水的亲吻落在苗木微微颤动的眼皮上。

动听的含笑嗓音贴在他耳畔,温柔问:“找我吗?”


发布于2018年9月 @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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